見到追兵不情不願地撤退,眾人的馬速便也慢了下來。蒼穹遼闊,漫天的星子匯聚成流動的長河,與人間奔騰不止的贛江相映成趣。一時間之間,讓人難以分清究竟是是馬在河裡走,還是魚在天上游。美景如此,便是哭得昏天黑地的孔四貞也止住了抽噎,在趙明州的指點下向頭頂的天空望去。
她的身側,齊白岳,李攀還有數名明州軍騎手形成拱衛之勢,將她和趙明州護在中間。孔四貞用餘光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齊白岳和李攀,許是因為趕得焦急,二人臉上有些許狼狽,但卻並無絲毫的怨懟。哪怕是脾氣最怪的齊白岳,也只是老老實實地仰頭看星星,不時和趙明州聊上兩句。大家似乎都忘記了今夜出來究竟是為了什麼,反而像是約好了一道散步一般。
孔四貞狠狠地咬著下唇,直到口腔里滿是鐵鏽般地甜腥氣。
「你們為什麼還要救我?」孔四貞沒頭沒尾地蹦出一句。
「這話問得——」趙明州的聲音里含著隱隱的笑意,「你不是還跑到肇慶城救我們嗎?」
「可是……可是我今天晚上又跑到爹……孔有德這裡了,這般首鼠兩端,反覆無常,簡直……簡直就是吳三桂那般的三姓家奴!」孔四貞愧疚得咬牙切齒,周圍人卻是愣住了,半晌沒人接話。
「你們盡可以罵我,我知道自己做得這事兒……豬狗不如!」
齊白岳笑了,眉眼促狹地挑起,沖趙明州使了個眼色:「我本來想替阿姊罵幾句,可惜啊,詞兒都被她自己罵完了。」
李攀也憨厚地笑了起來:「可不是,分析得這麼透徹,末將倒是覺得孔小姐知錯了。」
趙明州沒有應聲,只是放鬆了手臂,任馬前行。可孔四貞即便不回頭,也能猜到她臉上的表情,這反而讓她的心裡愈發難受。孔有德是自己的親爹,面對背叛尚且能痛下殺手,可明州軍對自己的反覆無常,只有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甚至捨命相救。
「我背叛了你們啊!」孔四貞倏地回頭,瞪向身後的趙明州。
可憐趙明州平日裡身手了得,這一次竟是被孔四貞的髮辮抽了個正著。趙明州又好氣又好笑地「嘶」了一聲,正對上孔四貞紅得如兔子般地雙眸。
「背叛誰無所謂,重要的是不要背叛自己的心。」趙明州咧了咧嘴,她的臉頰上有一塊被煙火燻黑的痕跡,隨著她嘴角的一張一合滑稽地顫動著。孔四貞卻丁點兒笑不出來,只覺鼻腔酸得難受。「不論你做了什麼,孔小姐,我們都知道你心是好的。」
孔四貞心頭懊惱得緊,強迫自己將腦袋轉向一旁的贛江,死死睜大眼睛防止不爭氣的眼淚再次滑落。模糊的視野里,突然湧入了什麼不該存在的東西,她的呼吸驟然凝滯了。
江水的流速似乎緩了下來,連拍打江岸的浪花都偃旗息鼓,顯得有氣無力。在江水迴環拐彎之處,有某種瑩白色的巨物在蠕動,似是潛伏在水中的怪魚,又如同肆意生長的巨大蘑菇。孔四貞眯著眼睛,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唾沫。
下一瞬,被那巨物阻塞良久的江水終於積蓄了足夠的力氣,「噗」地一聲沖開了缺口,傾斜而下。而那「巨物」也隨之四分五裂,東一片西一堆攤開去,像是隨意灑落在鍋底的麵糊。
借著漫天璀璨的星斗,孔四貞看清了。那些鼓鼓囊囊,腫脹發白的可不是麵糊,而是成百上千具腫脹潰爛的屍首。
江水裹挾著腐肉與斷肢,在屍堆間擠出黏膩的咕嚕聲。最上層的屍體尚未完全發脹,蒼白的臉孔仰面朝天,空洞的眼窩裡蓄著水荇,仿佛永遠流不盡的綠色的淚滴。撲面而來的腥臭味兒像一把生鏽的刀,剮進孔四貞的鼻腔,讓她疼得失聲尖叫。
不知何時,胯//下的花斑馬停住不動了,趙明州翻身下馬,擎著火把向江邊走去。火把的光圈掃過江面,更多的細節在火光中猙獰畢現:孩童蜷縮成團的焦黑屍體,老者被削去半邊的頭顱,婦人懷裡緊摟的嬰孩只剩森森白骨......這些屍首都缺了一邊的耳朵,這正是清軍對待「叛民」的標誌。
遠處的河流正捲來更多的屍體,有許多屍體甚至還穿著清軍的衣服。
趙明州的指甲深深嵌入
掌心之中,那多年前的噩夢又回來了,那屠戮了整個揚州城的惡魔又回來了!
她還欲俯身再看,胳膊卻被一人緊緊抓住。
「阿姊,不可,你看他們的臉!」
齊白岳死死拽住趙明州,不允許她再往前踏出一步。
那些與他們望著同一片星空的屍首,臉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痘疹,痘疹大多已經潰爛外翻,像極了嬰孩兒嚎哭的嘴巴。
目睹了這一切的孔四貞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趙明州面色鐵青,翻上馬背,大聲道:「立刻回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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