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南晞側頭望著馮鈺:「利益?」
馮鈺沉著眉心一點頭:「我大燕每位官員每三年都要經過一次吏部的考績,此考績關乎官員未來的仕途,決定官員來年是否能升遷。而今年……恰好是嚴景文的考績年。」
葉南晞吸了口涼氣,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馮鈺接著繼續道:「要知道賑災一事牽動著國運民生,周圍多少雙眼睛盯著,自己費心費力不說,稍不留神便會被政敵揪住錯處,隨之而來的陰謀算計、明槍暗箭是自然是少不了的,從前因為此類事件被罷官丟職的也大有人在。」他頓了頓,語氣越發變得沉重:「這世道,好人難做。所以比起冒著風險去救災,不如將此事偷偷瞞下,只等著自己升遷後調任至其他地方。至於身後的爛攤子,那便不是他嚴景文要管的事了。」
葉南晞恨恨地一咬牙:「真是可惡,他倒是拍拍屁股走人了,不想會有多少人因他飽受折磨,性命不保。」
「他若只是想儘快離任、撇清關係,倒也並不是十分地可惡。」話到此處,一股熱血在馮鈺的心頭激盪開來:「其實在去年十月末,肅州便以糧食歉收為名向吏部支了一百萬兩白銀。這帳目我曾親眼看過,不會有錯。我知道向來朝廷下放錢款,中間少不得要被各級官府層層盤剝,但我以為盤剝到最後怎麼也該剩下一兩成,換成米糧送到百姓手中,哪知他們竟是吃干抹淨,一分也沒有給百姓剩下。若我沒猜錯,嚴景文這是擺明了是想趁著在任時把肅州徹底榨乾淨,壓根兒不打算給百姓留活路。」
葉南晞瞪大眼睛:「什麼?他怎麼敢!」
馮鈺深吸一口氣,穩了穩氣息:「有郭氏作靠山,他自然無所顧忌。」
葉南晞若有所思的喃喃:「郭氏……」
「我料想郭氏打算將此事當作扳倒太子的武器,所以才在上月將此事呈送御前。此事已經不是燙手山芋,而是著了火的山芋,誰沾上便會立刻引火燒身。太子殿下如今的處境實在……」話音未落,馮鈺腳下忽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
葉南晞眼疾手快,及時拉住他的手臂,將他一把拽回身側。
馮鈺站穩腳步,隨著葉南晞一同低頭看向地面。
只見不遠處的泥土地上,一截人類的白骨正橫躺在那裡。因為恰好是手臂連接著手掌的那一段,一眼便能看出是人類的骸骨無疑。
剎那間,馮鈺的雙眼猛的被刺痛,他倒抽了口涼氣,在慌忙扭頭的同時,眼眶不禁泛了紅。
葉南晞倒是比他鎮定些。她伸手攬住馮鈺,輕輕拍打著馮鈺的後背:「沒事,有我在,別怕。」
相處這些日子,她對馮鈺脾氣秉性已然有了很深的了解。馮鈺雖然表面上不顯,實際上他的心比誰都要柔軟。平日裡遇見路邊的乞兒,他總會無一例外地給些施捨,更何況是親眼目睹如此悽慘的一幕。
她一邊繼續拍打,一邊靜靜地盯著地上的那根骨頭,發現骨縫邊緣還殘留著濕潤的皮肉與鮮血,可見不是自然風化而成,而是被某種動物啃食不久,做了飽腹之物。
吃掉他的或許是餓極了的野狗、野狼,也或許……是人。
葉南晞的心頭不禁泛起一陣惡寒。
馮鈺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住內心的激盪,他回頭直視著葉南晞的雙眼:「我不是害怕,我只是……」他抿了抿唇,艱難地開口道:「我只是心寒,我沒想到人心險惡……會險惡到這般地步,可以對這樣慘烈的景象置若罔聞。」
當奏摺里冰冷的文字變成眼前生動的畫面,馮鈺才猛然驚覺那華麗考究的辭藻背後,隱藏的不僅僅是功名利祿、欺瞞算計,更深埋了不知道多少芸芸眾生的屍骨與血淚。
葉南晞用袖口沾了沾他濕潤的眼角:「我知道,但我相信惡有惡報,我們來到這裡的目的……不就是要讓他們付出代價嗎?」
馮鈺一吸鼻子,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對,沒錯,我們得儘快去到驛站,發信回京中,讓太子殿下得知這裡的情況,一定要將這些貪官污吏繩之以法。」話音落下,他當即往前邁步。然而三五步走出去,他卻是回過頭,目光再次落在路邊的那截白骨上。
葉南晞柔聲問道:「怎麼了?」
馮鈺猶豫片刻,回頭對上葉南晞的目光:「你稍等我一下,我去把它埋了。要不然我怕待會兒可能會有野狗過來啃食它。」
葉南晞的目光始終追隨在馮鈺身上,她看著馮鈺從袖口抽出一條帕子,然後用帕子裹住白骨。雙手捧著走去一棵被扒光樹皮的大樹下,他用手生生刨出了個坑,再將白骨連同帕子一起掩埋進去,末了很認真的用手將上面的浮土壓實。
他的動作里透著一股特別的莊重感,那是一種由內而外自然而生的神態,沒有半分作戲的成分。
葉南晞心裡泛起一陣酸澀,馮鈺是她見過最赤誠良善的人,讓他這樣的人混跡於官場,無異於是被架在火上炙烤,這是猶如凌遲一般的精神酷刑。若他是個尋常人倒也罷了,大不了辭官歸隱,可他偏偏是個內宦,已然被宿命釘死在了這個位置上。
馮鈺站起身撣了撣衣袍,回頭的瞬間正好對上葉南晞五味陳雜的目光。他走上前,輕聲問道:「怎麼了?」
葉南晞一搖頭:「沒什麼,走罷。」
二人繼續往前走。及至到了日落時分,終於走到一座廟宇前。
廟宇已經破敗,看上去荒廢已久,四周透風,裡面早已沒有僧人的蹤跡,有的只是在此地暫時歇腳的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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