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帝聲音越發沙啞:「這便是帝王的權衡之術,也是對你的歷練。朕若不打壓你,便無法平衡朝堂上各方的勢力;若一味地捧著你,你便容易被那些阿諛奉承之人迷了眼,難辨忠奸。更何況,孟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你既是大燕未來的天子,是萬萬臣民未來的的君父,若連這點苦難都受不住,如何擔得了這天下萬民的重任?」
話到此處,他顫巍巍的探出手,將手掌壓在蕭綽的手臂上,語重心長的繼續道:「朕也是從儲君之位上走過來的,如何能不知你的處境有多艱難?可是即便艱難,你也得忍著,咬著牙熬過去,這便是生在天家、身為儲君的代價。父母之愛子,為子計深遠。對你弟弟,朕只盼他將來做個閒散王爺,可對於你……朕想你做一代明君,成就豐功偉業,受萬世敬仰。」
蕭綽低下頭,眼淚順著鼻樑啪嗒啪嗒往下滴。
永安帝深吸一口氣:「如今朝堂上已然局勢分明,你殺了郭權,不僅可以收回兵權,更可以順勢抄沒他的家產,充入國庫。近些年他私吞了不少銀子,朕之所以睜一隻眼閉一眼,為的便是要將這筆銀子、這份功勞都留給你。等有了這筆銀子,國庫便充實了,國庫一充實,你這皇位自然可以坐的穩穩噹噹,再不會受到任何掣肘。」
永安帝的身體越發虛弱,每說完一段話,中途不得不靜靜地喘息片刻:「六部這些年在帳面上留了不少虧空,都是些壞帳、爛帳,千頭萬緒,根本理不清楚。等你奪了郭權的家產,錢的事自然迎刃而解,到時候只需把精力用在選賢任能上即可。如今朝堂上的各個陣營劃分清晰,那些對你忠心耿耿的自不必多說,至於別的,有些人雖曾與你為敵,但你萬萬不可感情用事,不可將一眾人全部抹殺乾淨。新皇即位,萬不可背上嗜殺、暴虐的罪名,且當中不乏有名臣大儒,你當好好利用。若有實在看不順眼的,你將其罷官也好,殺頭也罷,都任由你處置;可若是有哪個被你看中,想收歸麾下,留為己用,此事正好可以當作是一樁把柄。有這麼個把柄攥在手裡,那些大臣們定會對你感恩戴德,辦起事來不怕不盡心盡力。」話音落下,一陣劇烈的咳嗽聲緊隨而至。
蕭綽見狀,胡亂擦了把眼淚,作勢伸手要替永安帝順氣。然而手臂剛伸過去,只見永安帝脖子一梗,驀地噴出一口鮮血。
「爹!」蕭綽驚叫。
永安帝身體沉沉的砸回到床榻上,睜大眼睛望著頭頂上絳紅色的床幔,胸口隨著喘息快速起伏:「好啊,又聽見我家般般喊我爹了。哎……」他發出一聲哀戚的嘆息:「這便是天家啊,臨到頭了,才能卸下種種束縛,做回真正的父子。」
蕭綽已然淚流滿臉,只是強忍著不肯哭出聲。他極力壓抑著胸口激盪的熱血,拖著哭腔道:「爹,您先別說話了,兒臣這就替您傳太醫來。」
「不必,太醫治得了病,救不了命。郭權趁著朕病重,將朕身邊的人全部清走,封鎖宮門,敢做這樣的動作,便說明了他是要背水一戰,根本沒給自己留後路,自然也不會給朕留活口。」永安帝側過臉,對上蕭綽愕然的目光,說話時,唇角還含著一絲血跡:「你那個弟弟看似聰穎,實則糊塗的厲害,與外人一同算計朕,不過朕不怪他,你也不許怪他。郭權一旦倒台,朝中便也再無他的位置,你是他的兄長,該待他寬容些。一來全一全你們這疏遠多年的兄弟情誼,二來也好維護皇室尊嚴。家醜不可外揚,你知道應該怎麼做。」
永安帝做了十多年太子,又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他無時無刻不在盤算人心,周旋於各方勢力,世間最陰險、最歹毒的陰謀陽謀在他眼前已然是見怪不怪,他的心思之敏銳,絕非常人可比。
方才簫繹來餵藥時,他只掃了眼周圍的環境,再看簫繹那反常的神態,心裡立刻對當下的處境有了估計。所以他刻意營造出父慈子孝的氛圍,用溫言軟語去試探對方。可惜簫繹沒能經受得住自己的考驗,話到最後,那抹慌亂還是從平靜表相下暴露出來。
精明一世,到頭來敗於衰老,讓郭權鑽了空子。
也罷,陰謀算計本就是你來我往的事,自己當初兵行險招,縱得郭權勢力大到如此地步,如今遭遇反噬也是在所難免。
郭權算計自己的性命與皇位,自己算計郭權的兵權與家產,最終讓他走入抄家滅族的絕路,給自己的兒子做了墊腳石。說到底,還是自己棋高一招。
而蕭綽聽著永安帝的話,再回想剛才跨進大殿時看見的那一幕,忽然明白一直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痛心疾首地將額頭磕在地上,他失聲痛哭:「爹,兒子來晚了。」
「般般,莫哭。」永安帝望著蕭綽,恍惚間,原本沉重的身體變得輕盈起來,一直籠罩在頭頂上的昏沉與疲憊也漸漸如撥雲
見日一般散了開。試探著掙動身體,他當真從榻上坐起了身。抬起手臂將手遞給蕭綽,他呼出一口長氣,輕聲道:「來,扶著朕,朕躺了半個多月,想出去走走。」
第39章
039風雪
眼看著時節已入隆冬,殿外北風呼嘯,乾燥的冷風吹在人皮膚上,總能掀起一陣麻酥酥的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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