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綽環顧四周,四周的人早已被清退出去,並沒有服侍的人伴於身側。收回目光正過臉,他頷首道:「是,兒子這就去弄,請爹在此稍候。」
永安帝一點頭,在蕭綽的攙扶下坐在一把太師椅上。椅子就擺在檐下,抬頭便能望見天。
蕭綽腳步匆匆地吩咐人去準備栗子糕。這東西常見,哪怕是尋常百姓家也吃得上,宮裡的御膳房今日恰好有備。
蕭綽左右提著袍擺,右手端著一碟栗子糕往回走。按部就班的走回到永安帝身邊,他低頭將糕點盤子奉到永安帝面前:「爹,您請用。」
耳畔沒有任何聲響,只有冷風吹拂時發出的「沙沙」聲。蕭綽忽然察覺到了什麼,試探性的抬起頭,他只見面前的永安帝雖然仍端坐在那裡,可是雙眼緊閉,面色也泛起異樣的蒼白。
他的手指一僵,糕點盤子落在地上,碎瓷片與糕點一同向四周蹦出。
蕭綽眉心一顫,面容在巨大的悲慟中扭曲起來。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他拖著哭腔,失聲哀嚎道:「爹——」
仿佛落葉離了大樹,蕭綽只覺得自己在卸下重壓的同時也失去了依靠,落在空中,飄飄搖搖,不知道下一刻會被風雨裹挾去哪裡。
這些年,父親待他永遠那樣嚴苛且冷漠,毫無半分溫情可言。於是從很早開始,他便不敢再拿對方看作是父親,只將自己當作是他眾多臣民中的一個,謹小慎微地守著臣子的本分。
然而今日,父親卻是一改往日的姿態,主動從雲端走下來,做回了他的父親。只可惜父子相對的時間太短,短到等待十餘年,換來的才不過片刻而已。
就這樣嗎?僅僅就只是這樣嗎?
眼淚與熱血梗在喉嚨上,他剎那間悲從中來。膝行兩步爬到永安帝身邊,他雙臂環抱住永安帝的腰,將臉埋進對方懷裡,泣不成聲:「十多年了,父不成父,子不成子,兄不成兄,弟不成弟,這便是天家父子註定的結局嗎?爹,兒子的心好苦啊。兒子害怕……害怕將來重蹈您的覆轍,每日在陰謀算計中不得安寧。那個皇位太高、太險,兒子不想被架在那裡孤獨一生,在這四方的天地里被囚禁一輩子。」
他從未如此惶恐孤獨過,他嗚嗚的痛苦,直到後脖頸上泛起一絲冰涼。流著眼淚仰起頭,他的目光朝著天空望過去,意外發現天空飄起了雪花。
下雪了,是今年的初雪。
天空白得發青,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幕中急墜而下,片刻間便在地上鋪了薄薄一層。
這雪來得有靈性。依照欽天監的推算,早該在半月前便該到來,如今拖延至今日,仿佛是老天爺早有準備,只等著此刻來臨,然後降下風雪,奏響一代帝王落幕時的輓歌。
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滑,淚水滑進他的領口,在他脖頸上沁出冰涼的一片。他倚靠著生機全無的永安帝,一顆心冰冷成了黑洞。
天子駕崩,新帝即位。
其實他也有過私心,曾在心裡偷偷期盼著這一日——等萬事塵埃落定,自己的地位穩固,到那時,一條花團錦簇的通天大道出現在自己面前,只等著自己抬腳踏上去,一步登天。
然而此時此刻,當一直期盼的時刻落在眼前了,他才發現曾經的自己有多麼膚淺可笑。
什麼花團錦簇,什麼一步登天。擺在面前的無非還是那些人,還是那些事,唯一改變的,無非是從一個位置換到另一個位置上,僅此而已。
帝王家的事都有著章程祖制。很快,本著國不可一日無君的原則,蕭綽靈前繼位,眾朝臣於靈前對蕭
綽行了君臣大禮,如此算是定了蕭綽新帝的新帝的身份。
禮部開始忙碌起來,著手操辦永安帝的喪儀與蕭綽的登基大典。
滿宮裡上下已然一片縞素,人人身上皆穿了白。
當夜,蕭綽留在上議殿,替永安帝守靈。他跪在靈前,每隔一段時間便回過頭,小聲問身邊的宮人:「馮伴伴那邊可有傳回來消息?」
宮人們如實作答:「暫無任何消息。」
幾輪問答過後,一成不變的答覆令蕭綽面色越發陰沉起來。
蕭綽一面被困在父親故去的陰影里,一面又記掛著馮鈺和葉南晞,不知他們是死是活。哀痛與不安撕扯著他,他心亂如麻,心裡焦灼的簡直快要發瘋。
及至到了三更天,宮人將蕭綽扶回東宮歇息,蕭綽毫無睡意,索性轉頭去了風雪齋處理政事。
白天守靈,晚上忙於公務,總沒個休息的時候,身體遲早要累垮。宮人們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奈何此刻蕭綽情緒不佳,像個隨時要爆炸的火藥桶似的,誰也不敢冒然去觸霉頭。
三名內侍守在門外,皆是伺候蕭綽起居的長隨,此刻互相推搡著,都想推旁人進去勸勸主子,勸他要顧惜身體,早些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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