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貞今年剛滿十七,生得面容清俊,身材頎長,神色中總透著一股拒人千里的清冷感,唯有一雙眼睛清澈如水,波光流轉時,透出幾分似有若無的憂鬱。
他十歲那年淨身入宮,稚齡便拜入了馮鈺門下。起初也是謹言慎行,安靜得像個影子,久而久之,隨著相處時日漸深,馮鈺看出他年紀雖輕,辦事卻老成持重。
馮鈺最看中的便是這一點,他喜歡這樣的人,話少,手穩,不出差錯。於是諸多瑣碎事務,哪怕是極私密的,也都放心交到懷貞手裡去。
懷貞倒也知恩圖報,日日跟著他,理文書,抄奏摺,伺候起居,步步謹慎,事事盡心。並且由於經常隨馮鈺在園子裡出入,園子裡的僕役見了他,都拿他當半個主子看待,凡事小心翼翼,絲毫不敢怠慢。
這廂隨著馮鈺進了煙霞居的門,懷貞照例走到牆角的架子前,端起水盆,準備去廚房取些熱水來伺候師父洗臉。人剛走到廊下,抬頭看見那門房小廝迎著自己走過來。
門房的身份低微,夠不上與馮鈺搭話,便拐了個彎,笑吟吟地湊到懷貞跟前。那神情,帶著點自以為是的機靈,像是撿著了天大的好事。
多半是葉南晞那句話起了作用,讓他誤以為自己真能藉此邀功,趁機在馮鈺面前混個臉熟。他輕咳了一聲,壓低嗓子,語調拉得長長的:「方才,有個女人來尋大人,我把她趕走了。」
這種小事,懷貞無心理會,甚至懶得敷衍對方。正當他打算隨意尋個由頭,將對方打發了,哪知偶然聽見對方話里提起一個名字,葉南晞。
懷貞的心猛地一沉,扣在水盆邊緣的手指驀地收緊。他臉上的神色沒有變,只是目光沉了一瞬,帶著幾分不可察覺的審視與警惕。他盯著那門房,語調緩慢,字字擲地有聲:「你再說一遍,你把誰趕走了?」
門房見狀,嘴角勾得更高,得意洋洋地重複了一遍:「葉南晞。」
懷貞不說話了,面色凝重之餘,又透出些許疑惑。跟在師父身邊多年,他自然知道葉南晞是誰,那不是師父故去多年的妻子嗎?怎麼會在今日突然出現?難道是有人冒名頂替?意圖混淆視聽?可是聽著這小廝的話鋒,似乎又並無這種可能性。
無論如何,他深知這個名字對於師父的意義。這件事自己無權處置,一切得等師父發落。滿懷心事地收回目光,他沉吟著開口道:「你先下去吧。」聲音平靜淡漠,落在門房耳里,像是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這件事我會替你轉達,是賞是罰,你等著便是。」
說完,繼續往廚房走去,片刻後端來熱水回到馮鈺身邊。
懷貞進門的時候,馮鈺已經脫下官服,隨手披了件蒼黑色的道袍,寬袖松垂,衣帶松松束在腰間,襯得整個人越發清瘦。他從屏風後走出,一邊慢條斯理地繫著衣帶,一邊走到水盆前,隨手接過懷貞遞來的熱帕,覆在臉上。
水汽氤氳,緩緩蒸上眉眼,將他的神色模糊了一瞬。
懷貞站在一旁,垂眸片刻,斟酌著開口道:「師父,我剛才聽聞一事……」
馮鈺深吸了一口氣,熱意從鼻息間溢出,漫進唇齒。他語氣平淡而柔和:「什麼事?直說便是,這裡又沒有外人,何必吞吞吐吐。」
懷貞攥了攥手指,心裡到底是有些遲疑。
他雖然對葉南晞並不了解,但是他見識過師父因此人流露出的瘋魔模樣——醉酒時面對白牆低聲喃喃,像是有人在對面靜靜聽著他講話;半夜裡,抱著一件舊衣衫,指尖來回摩挲,像是那衣料尚有溫度;又或是某些個雨夜,他坐在廊下,手裡攏著一盞燈,盯著跳躍的燭火,嘴唇開開合合,低低喚著什麼名字。
他不懂,也不敢問。只覺得師父的痛苦隱秘而深沉,像是沉在水底,無聲無息,卻又滲透在每一寸呼吸里。
如果葉南晞真的沒有死,今天來而又去的真的是她,那麼這對師父該是一個多麼大的打擊。
可是即便如此,有些話該說還是得說,開口前,他有意做起了鋪墊:「也沒什麼,或許是我想錯了,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那麼多,怎知就一定是那一個。」
馮鈺把熱帕隨意丟回水盆,眉頭隱隱皺了起來:「你今日是怎麼了?說話說得這麼不痛快,到底是何事這般不好開口?」
懷貞輕輕抿了抿唇:「門房的小廝剛才說,他今天趕走了一個人,那人……」
馮鈺回過頭,目光定定的看著他:「那人如何?」
懷貞見避無可避,只好硬著頭皮回答道:「說她是葉南晞。」
此話一出,馮鈺的身體猛地一僵,似乎瞬間被某種力量正正擊中。他的目光驟然鋒利起來,如刀鋒般刺向懷貞,眼中充滿了不可抑制的震驚和疑惑。嘔血似的,他從喉嚨里擠出沙啞的聲音:「你再說一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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