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嫣心裡有五分肯定:「我在宮中見過半幅徐照後來作的老梅圖,比較起來,這一幅的筆觸雖稚嫩了幾分,倒是還能看出一樣的影子。」
原博衍卻質疑道:「徐照之風疏狂無羈,這樣的精細工筆,不像是出自他的手下。」
陶嫣反駁道:「當時徐照只有十幾歲,沒有疏闊心境,自然沒有曠達筆法。他是趙國世家子弟,學些工整畫作也有可能,豈能由此斷之?」
夫妻二人被這幅畫勾起了興致,甚至還去搬了九國舊史,非要瞧出個端倪不可。
可是陶嫣到底懷著身孕。外頭打更的聲音一響,原博衍再興致濃烈,也毫不猶豫地合了書,而後催陶嫣休息。
陶嫣哪裡肯放棄,繼續同原博衍道:「就快翻到了。『故人相對,兩下難言』,徐照必然是見了舊友。參宴的不是王公貴族就是名人雅客,總能知道是誰給他提的字——他能看上的人可不多!」
原博衍也好奇,但再好奇也沒有陶嫣重要。陶嫣躺在床上反抗不能,說話累了,便這麼睡著了。
有所思,便有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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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景象,春日風和,春花初盛,山色正佳。衣衫統一而整潔的小廝和侍女們來來往往,捧著美酒佳肴、筆墨紙硯,往返於眾人之間。
陶嫣正好奇這是何處,要拉住面前走過的侍女詢問,手一伸,卻直直穿透了她。
她吃了一驚,連忙追上去,卻聽見這侍女和身邊的侍女並著頭說話:「……聽聞趙國的公子照,今日也來了樂亭赴宴。」
陶嫣沒想到,自己竟然大夢一場,置身於三百多年前這一場大宴之中。
即便是虛幻,也足夠驚喜。
沒人看得到她,又是在她的夢中,她便順著自己的記憶,隨心所欲地去她想去的地方。
綠柳之下,平整的青石之上覆著一張潔白的宣紙。少年公子瞧著不過十六七歲,灑脫地將寬大的外袍脫了,隨手擲在一邊,又將里袍的袖子也挽高綁起。
他瞧著形容放浪,目光卻仔細沉定,將手中的毛筆往身邊的山溪里一涮,又去蘸石上放好的胭脂朱。
那邊有人隔著柳蔭高喊:「這廂流飲的酒杯都叫顏料弄污了,快來人將徐照從上游帶走!」
爽朗的大笑聲陣陣,少年徐照又捋了捋根本沒落下來的寬大袖子,毫不客氣地回敬道:「且叫這廝轉過身去,正要畫他的紅布巾!」
史書里溫和雅正的名士們談笑風生,陶嫣也看得心情激盪起來。
她垂眼一看,那徐照哪裡是在畫人,分明是在點綴春花。雖畫作未成,只有個雛形,卻已能看得出來,就是她手裡那幅畫。
那果真是徐照的《春日樂亭宴圖》!
陶嫣開心極了,站在徐照的身後,看他的手骨骼精細,拿著玉管毛筆,一般的玉白無暇。他落筆極穩,並且極快,景色已在腦海之中,不需任何猶疑耽擱。
他肆意幾筆丟開手,抬頭看了一眼,展了展腰背,突然看到什麼似的,把筆一丟站起身子跑過去了。
陶嫣也好奇,跟著一起飄過去。
徐照從樂亭那邊繞過去,她的身子卻不受控制地飄到了這邊。陶嫣正要往過再飄一飄,卻發現自己的身子不聽自己使喚了。
她順著山風花影來到另一邊,沉沉地下墜,直到墜到實體之上。
她看見自己的手裡拿著一枚瑩白的棋子,落在面前的棋盤之上,然後一個聲音從自己的嘴裡發出來:「這局是我贏了。」
她竟是成了夢中人。
只是這人又是誰?
這回她控制不了這具身體了。她試圖起身去追徐照,卻沒法動彈。
好巧不巧,這女子卻站起了身,蓮步輕移,往山溪那側、徐照剛跑過去的方向走去了。
碧草如茵,落地柔軟,就像踏不到實處。陶嫣好像和這具身體融為一體似的,她感到這女子的心惴惴,緊張地快速跳動著,又像是想見,又像是怕見。
她停在了柳條之後,眼前的景象若隱若現。
徐照對著那人,頗為興奮道:「許久未見,我還道見不到你了!你怎麼來了樂亭?」
那人笑了笑,嗓音溫和,比這春風尚和煦幾分:「我籍籍無名之輩,不過漫遊。恰逢一舊交,邀我前來。」
那邊有人來叫徐照回去畫畫,徐照頗為為難,那人道:「你先去畫罷,我等你完了再說話。」
徐照去後,那人腳步在原地頓了頓,往另一邊去了。
陶嫣看他離去,心裡著急。這女子倒是動了,分花拂柳,主動走上前去,輕輕喊了一聲。
「雲郎。」
陶嫣絞盡腦汁,也沒想到這一場載入史冊的樂亭之宴里,有哪個姓雲的郎君。
他沒回頭。
陶嫣感到這女子的雙唇在顫,身體也微微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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