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點也不憂心這件事將來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也一點都不憂心長曄的反應。長曄能說什麼?她又沒有犯錯,她只是什麼也沒說。
她的女兒身上有玄滄的神息,他們都會以為這是她和玄滄的孩子。但是沒關係,她沒有犯禁,她一句假話都沒有說,只不過同時,她也沒說真話而已。
而沉默是無罪的。
長曄找不了麻煩。
覃黎看著她說話的表情,毫無負罪的愧疚,也沒有痛恨的狠意,眼神淡到仿佛可以望穿亘古,只有口中說出的一字一句,帶著私心的算計。
她心中非常清晰地感覺到,彤華走上了一條和平襄一樣的舊路,但她沒有平襄那樣平穩的耐心,也沒有平襄那樣充裕的時間。
她不會贏的。
覃黎試圖為她留一條後路,希望她可以開口,將小少主從無歸城接回來:「其實,即便沒有小少主,九太子當年對您痴心一片,歸位之後,也會記得您的。」
而彤華道:「痴心是沒用的東西。」
覃黎聽到這話,突然覺得,從前那個最喜歡拿人痴心算計的神主彤華,變了。
她變得漠然,對此不屑一顧:「感情會淡,但一條活生生的性命,會比一個死去的名字更加醒目,只要她活著,玄滄和長曄之間,就永遠得留著一根刺。」
她不好過,他們也不能好過。長曄也有最信任的臣子,而此日之後,這個臣子不會與他同心無間了。
永遠。
覃黎覺得這個詞太沒有可能了:「無歸城到底不比定世洲,既是三界無主之地,便無法保證萬全。萬一——」
彤華望著她,目光沉如死寂深淵:「那這根刺,就是真的留下了。」
一次死亡喚起惋惜,兩次死亡造成銘記。即便是長曄也要承認,死去的人是比活著要更令人難以捨棄的對象。
死亡會將一切變得美好,修飾成活人最希望見到的情形,最後在回憶里萬古長青。
覃黎知道她無力再勸了,抿唇不再多言。彤華道:「之後的事,你多費心。時局要亂一陣,穩住了這段,定世洲就能保住了。」
覃黎垂首躬身道:「我必竭盡全力。」
彤華道:「你已管了中樞許久了,此事交代給你,比任何人都更加讓我放心。辛苦。」
覃黎感到這是最後的交代了。她望向彤華,看著這個從小看到大又看到最後的孩子,默默提裙跪下,對她合手深深一拜。
平襄在蘊靈池育出了彤華與文宜之後,一次都沒有抱過,是她和嘉月負責中樞內廷的一切事務,親自去將她們兩個從蘊靈池中接出來又抱回來的。
她看了她的生,到如今,又要送別她的死了。
覃黎不忍再看她了,起身後便要轉身離去。彤華卻又喚住她,問道:「我幼時,和他們從內宮夜逃,來小蘭山玩了整晚。這件事,她是知道的,是嗎?」
她在問平襄。
覃黎道:「是。」
彤華又問道:「她可說什麼了嗎?」
覃黎想到那一晚,揚靈少君沒有離開而是留居內宮,此事報到平襄處的時候,便有人會意地盯住了其他幾位少君的去向。
他們每個人自以為隱秘而不被人知的動作,全都清晰明白地落在平襄殿內的鏡中。
平襄看著他們掩人耳目,去璇璣宮中叫走彤華和陵游,又設法買通那早得了囑咐的石獸,避開了故意裝作不見的仙衛,而後奔向高深的宮牆之外。
她看著他們每一個人開懷的笑臉,聽見他們每一個人快樂的笑聲,踏雲御風,迎月向星,高高登上小蘭山。
覃黎那日就侍奉在平襄左右,陪著她從頭看到尾聲,親眼看見平襄看到這一幕,滿意地笑了起來。
「開心些好。越開心,將來才越有意思。」
被關押在同一處牢籠的野獸,被共同放出去的時候,總是帶著沖向天地的無限興奮的。
他們會肆意奔跑,感受乾爽的清風,感受溫暖的陽光,感受厚實的土壤,他們會跑向自己暌違已久的自由,然後跑著跑著,發現仍舊困在鬥獸場中。
然後他們會明白,牢籠關不住他們,卻也放不走他們。他們必須要衝向對方,將其他和自己一起在黑暗中相濡以沫過的同伴撕咬撲殺至毫無氣息,最後只剩下一個,或許可以傷痕累累地聽到滿場旁觀者的興奮高呼,迎接這一場血淋淋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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