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華停下,頓了一頓,回頭望向恂奇。
他頭髮已經都打濕捋到了後面去,臉上的血污也洗了個乾淨,露出了原來的模樣,只剩下幾個尚未痊癒的破口。
那是一張很英俊的臉。五官鋒利又英氣,但眉眼卻十分清雋乾淨,揉在這溫暖的白霧裡,居然還生出三分溫柔來,弱化了他先前那種頗具攻擊性的凌厲。
她既然進來了,也看了,也就沒有再裝模作樣地避開。她問他道:「你這麼了解他嗎?」
恂奇道:「幼時明宿王來大荒時,我與他見過兩回。」
大荒獅族和明宿神族有些頗遠的親緣,幼時因此也見過兩回,這就是他們之間如今所有的關系了。
他方才已經特地提醒過了他,可以生氣,可以傷心,可以痛恨,但一定不能過度。如今只剩下他們兩個了,他們誰也不能再承受失去另一個的痛苦。
陵游的眼淚都已經要漫出來了,又被他死死地忍回去。他問阿兄,我們何時去為族人報仇?但恂奇答不上來。
諸天神仙,儘是兇手,每一個的手上都沾著他們族人的鮮血。他想要去報仇,又要如何才能報仇?
陵游先前一直被彤華瞞著,所以驟然知道了大荒的實情,才會情緒崩潰。恂奇方才故意叫住陵游,也是為了阻止他將彤華帶出去。
否則若是面對面時一句話口不擇言,也許就會使他的身份盡數剖明。
他是在保他。天歲已經沒救了,但是陵游帶著明宿的身份,還能繼續活。
恂奇坐在浴池裡,看著她,忽而向前來靠在池邊,抬手搭在池邊上,抬頭同她道:「我們談談。」
他因這個動作,身體向上了幾分,露出了修長的頸,平直的鎖骨,寬闊的肩胛,還有半邊胸膛。他皮膚很好,原本是一幅好端端的美人出浴圖,卻硬生生叫他身上露出的幾道血口子毀了。
彤華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便朝他走了過去。她回來的工夫已經換了身宮裙,此刻將寬闊的下擺一攏,便直接坐在了石沿之上。
她伸手沾了沾水,將他眼角一點未盡的血跡抹掉,這下總算看著舒服了,這才道:「談什麼?」
她終於近距離看清了他的面目。這應該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他,沒了那些鮮血和塵土,也沒了狼狽和落魄,他眉眼間的纖塵不染,比起旁的神君也分毫不讓。
他說話的時候笑了,這般抬著眼望她,笑意比方才在宮門之前更加清晰,比他的聲音對她的吸引力還要更大。從前在離虛境裡面對他的那種心悸,在此刻又轟轟烈烈地卷土重來。
她見過太多好看的神君了,也不能說恂奇的長相便盡數勝過其他,但她看著他,就覺得不一樣,那些從前蒙眼時的想像在此刻化作現實,不大一樣,卻並不讓她失望,反倒更讓她驚喜。
她想,原來他是這個樣子。
如果是從前,她一定會被他迷得分不清東西南北。
但現在,她將這些情愫清晰地感受了一遍之後,又緩緩地壓了下去。她坐在池邊,和他靠得那樣近,垂下眼時一點也沒有退避:「知道嗎?你現在的樣子很不對勁,就像是故意裝的,想要從我這裡套些東西。」
根本就不像一個,剛剛被滅掉了全族、對著天族滿懷狠意的少君。
恂奇聽見這話,扯著唇角笑了笑,懶洋洋地向下沉了沉,重新將傷口掩蓋在奶白色的藥水裡,方才眉眼間那點隱約的春風柔情,也在這轉身間淡了下去。
她那一句話,將他視作了使計的騙子,所以他也就一點也不想承認,他幻夢裡那些在離虛幻境的美好回憶,曾在見她的瞬間短暫地衝破所有仇恨,很沒出息地充斥了他一整個心腑。
但這些不必說。
他若是個四處遊蕩的孤魂野鬼,無所謂塵世間的那些愛恨恩仇,那大可毫無顧忌地與她玩些風月遊戲。
但他如今已是恂奇了,他是背負了整個大荒血仇的唯一倖存者。她這一句話就足以點醒他,他的仇恨將僅存的一點旖旎通通絞殺。
此刻再說從前,就顯得愚蠢了。
他淡淡道:「你的咒印我會設法取掉,我不會一直留在定世洲。長曄屠殺了我的族人,這筆帳我必須要清算。」
彤華聽完,手指點在他頸後,將他向前推了推,看到他脊骨上方的傷口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仍舊是猩紅的一道血口,便鬆手與他道:「天帝手中那把弓,曾經一箭射穿了魔祖與帝子神龍,殺性太重。你這道傷口輕易難以痊癒,還是等好了再找他算罷。」
恂奇望著她問道:「好之前,你都留我嗎?」
彤華想了想,道:「可以。」
恂奇忽然笑了笑,但那個笑意卻分明有些冷下來了。他再一次靠近她面前,聲音也就此沉了下來:「定世洲的仙官也去了大荒,即便這樣,你也留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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