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十分平靜,說出來的話卻漠然,司滁很明顯地愣怔了一瞬,其他人也看向了彤華,不知她突然說出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而彤華就在這樣安靜的注目里繼續道:「你總是要在兩邊做選擇的。他們拿捏住你父母,你又放不下雙親,還是早些決斷的好。如今斷了,也讓他們少受些折騰;若是捨不得,就早日回去,免得你族中對你生怨記恨,來日又為難於你。」
她明明白白說了個清楚,每一句話都是為了他做打算。若是要斷,早些斷個乾淨,將來也好切分清楚;若是不斷,早些回去,也免得多生怨懟。都是好考慮。
司滁心中全然明白,但還是一時沉默猶豫了。彤華見他不動,又道:「你不是優柔的性子,這也不難選。我們如今都坐在這里呢,且還不散呢,你說句話再回來,我們都還坐著,不回來了,我們聊幾句就回去,不麻煩什麼。」
司滁望著她,問道:「中樞絕對不會低頭,屬族必然要為今日的犯上付出代價,當先的就是澄寂仙族,絕然是跑不了的,對嗎?」
彤華肯定道:「對。」
那一瞬間,司滁有些想問,如果中樞早想到了要拿這件事來對屬族開刀,那麼怎麼就偏偏殺的是他的兄長呢?
他不是可惜他兄長的生死,只是父母是他在族中唯一的牽念,她分明都是知道的啊。
當初章苑就是這般被牽連處決,在刑台上哭著求他們救他的樣子,司滁這一生都沒有辦法忘掉。他以為自己不會經歷這一幕的,但現在分明是要重演了。
章苑死去,彤華無所作為,他尚可以解釋是她遲了一步,可如今一切都有餘地,她依舊不肯鬆口,又是為什麼呢?
即便君臣有別,尚有多年好友情分,當真全然都是假的嗎?
司滁低下頭去,腦中一片混亂。他一邊又覺得自己於彤華不同,到底是她好友,當能得一分善待,可一邊又覺得不是這樣,她也只是一個受迫於平襄的無力之輩,與他、與這些屬族,並沒有什麼區別。
一個美麗又好聽的名號,這些都算不得什麼,在權力的沉重傾軋之下,他們都是螻蟻而已。
他帶著些懇求和期盼的目光望向她,有些躊躇地問道:「若是將來,我父母……」
她道:「那要看你自己了。」
澄寂仙族要完了,他父母也會被仙族連累,彤華是踩死他們的直接兇手,為的就是殺之以作警醒震懾之用,絕無可能從其中挑挑揀揀,因與某位使官的舊情而放過幾個,那就瞧著太荒謬了。
所以能不能救,只有他自己。
揚靈側目看著他,即便是明白彤華此言沒有錯處,但還是從作為友人的角度品出了幾分殘忍。她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的神色,隱約浮出了些不忍,便伸出手去,輕輕覆在了他手背之上,手指收攏,微微用了幾分力氣。
他的手在她掌心收攏成拳。
他在一片靜默之中倏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步伐留下一陣風,轉瞬就吹散在他身後。使官殿離璇璣宮門太過接近,他向那處走著,便看見被攔阻在外的父母,用兩雙含淚的眼睛望著他。
他們看著自己深愛的孩子,在多日的風波不斷中,終於看見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孩子。他那麼倔強地反抗著愚鈍的家族,又因為他們而走了出來。
「司滁!」
他的父親在宮門外看著他,高聲地喊著他的名字。
「司滁。」
他的母親在宮門外看著他,溫柔地喚著他的名字。
司滁因父母的呼喚而感到眼眶發酸發脹,腳下的步伐因此而越來越大,越來越快。
下一刻,他們在宮門之外對他道:「別出來!」
司滁的腳步立時頓在了原地,在那一刻,他的雙腿沉重,仿佛有無限數不清楚的怨念修成惡鬼,拖著他往恨欲不絕的地獄而去。
「回去罷,司滁,父母一切都好,在此事結束之前,莫要忤逆彤華主,好好地留在璇璣宮裡,不要妄動,聽到了嗎?」
司滁看著他們,喉間開始滯澀地哽咽,翻動幾回,都難以說出一句話來。
他今日是要來說什麼的?他方才出來,是要來說什麼的?父親,母親,我們回家罷?父親,母親,你們回家罷?他原本是為了出來說什麼的?
他自己真的決定好了嗎?還是說,父母已經看穿了一切,理解了他的兩難,所以乾脆自己做下了決定,免去了他的艱難,提前在幾步之外為他做好了決定?
如此,他就沒有任何錯處。
如此,他走到哪一步上,都無非是被家族、被父母逼迫的結果。
母親對著他慈愛地微笑,父親朝著他輕輕地擺手,他們仿佛只是如從前一樣,入內宮拜見時順路來看一看正在當值的孩兒,不過幾個時辰之後,就能在溫馨的家中團圓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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