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滄還依舊站在那處等她,黑夜寥落,他的白衣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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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臨走進了殿中。
她站在不遠處,看到長暝靈息紊亂,屬於凡軀的那一隻左眼已經被他因痛苦而壓迫至盲,從那隻眼眶裡留下猩紅的鮮血,順著頰側和脖頸滴到乾淨澄澈的衣衫之上。
但他體內的不適並沒有隨著弄瞎這只不遂他意的眼睛而消除。
他捂著這隻眼睛,高喊道:「薄恆——去將她給我扣下!」
薄恆沒來,只有妙臨在那裡,平靜地回答他道:「薄恆來不了。至於阿玄,我已經放走了,若無意外,她不會再回地界。」
長暝用僅剩的那隻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她,道:「你居然敢背叛我?」
妙臨眼中有一瞬間的悲哀,但那抹戚色很快就從她面上消失。她已經不知道該不該為如今的境況而感到傷心了,她甚至在想,如果她錯了,如果阿玄說的才是對的,如果如今發生的一切,並不是什麼世界干擾命軌之後的紊亂後果,而就是命軌原本註定運行的軌道——
那麼他們這樣算什麼?
世界從生到死,他們也從生到死。與天同壽,又與天同死,天道漠然,而他們的命運如此滑稽可笑。
「我不會背叛你的。長暝,如果你能看見我的命書,我這一生都不會背叛你。」
長暝冷笑了一聲,正要說話,卻又聽見妙臨道:「所以,對她也一樣。」
他微微怔了怔,又有鮮血從左眼中湧出來,將他眼前的世界染得一半紅又一半白,一半模糊,又一半清晰。
他始終因靈息衝撞而紊亂的腦海,在這一個很短暫的瞬間裡,忽然清明了幾分。
他想起自己從前那些自由自在的生活,想起那些貪心而膽怯的凡人因為害怕神明的捨棄,而乾脆將賦予他們生命的創世神明都害死在了極西之地。
他想起自己在生死與仇恨里廝殺得可謂是昏天黑地的那些日子,那個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麼,只是偶爾會想,如果極樂新境真的從來就不存在,那麼他們的誕生又是為了什麼樣的意義?是為了茫然的降生和最後冤屈的毀滅與死亡嗎?
二代神魔分開兩界之前,都同屬創世六神座下,那全都是他的至親摯友。他殺了一個又一個,看著他們與創世六神一般殞滅到灰飛煙滅。他知道他們回不來了,也許某一天,他也會如此。
所以重英來到他面前擊中他的那一刻,他甚至是笑了的。他想命運總該留一個對前路抱有清晰幻想的對象看到結果,而他不是命運最後的選擇。
天道是從來就不偏愛他的。
妙臨不肯他受苦,將他藏在離虛幻境之中,他除了不能擺脫重英的禁錮以外,卻也沒有什麼難過之處。他甚至可以保持清明的意識,只是他覺得,清明也不如沉睡過去。
清醒有時候也不是什麼好事。離虛境裡什麼也沒有,如果小世界能歸主人心隨意動,那他想要些可以打發時間將自己迅速送往死亡的趣味,又為什麼不能實現呢?
他在這樣安靜又無趣的離虛境裡獨自留存了許久,在好漫長的一段寂寞之後才迎來了她。
那個魂魄是他的,可是又與他不一樣。他不知道自己的前路是什麼,不知道自己要去找尋什麼,可是這個魂魄是知道的,他匆匆而來,為了尋覓一個愛人,仿佛是只要為了她,什麼千難萬險都不足惜。
長暝開始有些恨這個魂魄了。
他難道不該是自己的一部分嗎?他難道不該就是自己嗎?憑什麼他在這裡什麼也不明白,可是這離去時甚至連自主意識都沒有的遊魂,卻有了想要得到的東西。
這不對,他要證明這一點,那絕不是他該或者值得得到的。
「想救她嗎?那就承認你從來不存,你即是我。」
他如此對那部分獨立的遊魂說。只要答應了這個條件,他就快些幫他找到她。
這有什麼難的呢?這本來就是事實。你從來不存,你即是我,你即是長暝。你之所愛,即是長暝之所愛,你之所求,即是長暝之所求。
長暝想求一條生路,才放出了這遊魂,這遊魂給了他意外之喜,還給了他前路之向,他高興極了,甚至願意給這可憐的遊魂一點恩賞。
他大方地將自己的軀體借給了他。
瞧他,為了來救一個小神女,不知如何將現在的身軀帶進離虛境,急得不惜魂魄出竅。一個沒有實體的遊魂,如何體體面面地去見心上人呢?
長暝自認如此寬厚了。他就只是有那麼一點好奇,他要藏身在自己的左眼裡,去看一看這遊魂在外面漂泊多年,究竟喜歡了一個什麼樣的神女。
哦,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小神女,安靜地躺在一片血泊里,一點生機都沒有。
那實在是一個,激不起他半分興趣,又讓他覺得與自己毫無關係的她。
他奪走了遊魂的一切,可他還沒有做好接受這一切的準備,也沒有那種要接受這一切的意識。他藏在軀體的左眼之中,看著那遊魂為了她高興或者失落,始終無法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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