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失去和不再擁有的感受,長暝已經體會過了許多年。在失而復得之前,那都並不是難耐的感受,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只要感覺到她的離去,他就會想到那漫長的年月,他一點也不想再來一次。
而在這種狂熱的執著之後,他又偏偏有那麼幾分的清醒在。這清醒在提醒他:你在扮演步孚尹去欺騙她,她沒有相信,但你自己卻被騙過去了。
可是憑什麼?
從前,那是他的魂魄,那是他的軀體,是他一直在離虛境陪伴和注視著她,是他跨越了千年萬年等待的命運才與她重遇。那明明都是他的,卻通通被旁人奪去了,通通都不是他的了。
他創造了一個藏匿於自己命運之下的幻影,而這個幻影現在要將他取而代之了,這要他如何甘心?
縱然是他們口中所說那種毫無自由的命運,他也半分都不想讓出去。
他的確是在裝作步孚尹來演戲了,可那又如何呢?即使現在沒有誰會相信,可那又如何呢?這些最終都會成真,這些最後都會徹底屬於他。
命運嗎?那種被他一縷魂魄就能輕易翻覆真相的東西,究竟有什麼值得放在眼裡?
長暝將體內那股涌動不休的紊亂力量強行壓制了下去,重新立直了背脊,抬起頭來。他左邊血肉模糊的眼眶裡,此刻還在流出殷紅的血液,但他似乎一點都不覺得疼痛。
「你覺得我會受她影響嗎?」
他如此問,聲音和目光如同衣衫上乾涸的血跡一樣冰冷,好像都已經被地界的寒冷月光浸透。
他漠然道:「他堅持到如今,不就是為了這個女子嗎?如果連她也不相信他的存在了,那他還要怎麼再繼續抗衡?無人相信的存在總是要死去的。我只是借一個名字演一齣戲,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回到過去。」
他如此平淡地敘述,問道:「妙臨,你在害怕什麼呢?」
妙臨有些顫抖道:「因為我知道你我的命運從來不如所願那樣順利。父神和希靈神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所以才會提醒你,讓你勿要自負。」
長暝道:「我們不會在這里失利的。」
他用帶著血的可怖面龐笑了一笑,道:「你瞧,自始至終,我何曾真正落入逆局?」
妙臨立在原地,目光中仍舊抱有懷疑和悲觀的態度。她在想:真的會是這樣嗎?你已經落入命運的圈套,慢慢被自己的陰影替代,而你甚至還沒有意識到這種懲罰的可怖,還在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可以贏到最後。
長暝當然明白妙臨的低落和擔憂。
他見她如此,沒有在此刻追究她擅自將阿玄放走的責任,終究這麼多年裡,一直是他們相伴走到現在。
長暝抬起衣袖,不甚在意地抹去臉上的血跡。他左眼眶中有靈力不斷運轉,修復著那隻受傷的眼睛。
他已經平復了下來,不再痛了,也不再難受,只偶爾有鮮血落下。待他邁步走到了妙臨面前時,那血流已經隨著眼珠的徹底恢復而停止。
他抬手落在妙臨的肩頭,衣袖上的血跡也隨之而消失不見,整個人又是清清朗朗的一個英俊的郎君。他安撫般笑道:「安心,妙臨,你所擔憂的,都不會發生。」
就像這只損毀的眼珠,這一身流淌不止的鮮血,方才雖狼狽,如今不也是乾乾淨淨的嗎?
但妙臨沒有接口這句話。
在方才以前,哪怕再早一分,也許她都會往常一樣,哪怕違逆命運對她無聲的指引,也依舊相信長暝的所有選擇。
可就在方才,在他眼珠損毀不斷淌血的時候,她也以為那只是血,只是在他徹底恢復的那一瞬間,她清晰地看到有一滴晶瑩的水漬,從那隻尚未恢復無情的眼睛裡落下來。
如果這一滴是眼淚,那麼前面一直在流淌的又是什麼?
她疑心是自己看錯了,也希望是自己看錯了。她心頭有一種極其不安的感覺在愈演愈烈,這樣的暗示讓她無法忽視,因為在過去很多個讓她不安的關口,都的確發生了並不如意的事情。
妙臨抬起手握住他手臂,指尖有些用力,與他道:「你從前能萬事順意,那是因為萬事都順由命軌運行的方向,但現在不一樣了。當初你劈出了一部分遊魂放他出去另覓新生,這都是命書里沒有寫過的東西。阿玄來一回,你便已經控制不了他了,如果將來阿玄真想要做什麼,你要怎麼應對?」
長暝對此事已有不耐,但面上仍舊沒有流露出任何異常,應她道:「你知道我做事的習慣,若是當真把握不住,我自然當斷則斷。如今既然我選擇重新融合他,那就說明我有應對的能力。阿玄來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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