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方今勉強笑著說是,撩起綢緞衣袍下擺,在石頭上坐了下來。寧毓承拿鉗子捅了捅小爐,爐火變得旺了些,放在上面的陶罐開始滋滋響。
「七郎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史方今望著穿著簡樸青布衣衫的寧毓承,語氣複雜道。
他聽過寧毓承簡樸,平易近人。在他看來,寧毓承不過是為了博取虛名罷了。
世家大族的子弟,哪來真正的簡樸,不顯山露水才最金貴。
看寧毓承熟練的動作,史方今相信他經常親自動手,才會駕輕就熟。
史方今不由得疑惑了,寧毓承本該與他們一樣,他一心向著這些窮苦的百姓,究竟有甚好處?
「今晚黃賴皮所言的算學問題,我著實不知該如何回答,故來請教七少爺,不知七少爺有何高見?」
黃賴皮擺了兩個問題在史方今面前,一是官府胥吏的俸祿究竟幾何,王大壽兩個兒子只靠賺取的俸祿,能讓王家大富大貴。二是若王大壽並非靠著兩個兒子的俸祿發家,那就坐實了王大壽欺壓百姓,得來的家產,皆為不義之財。
胥吏的俸祿可查,史方今可以忽悠村民,但當著寧毓承的面,他不敢輕易說出口。他也不敢承認王大壽發家,是靠著他兒子當胥吏,仗勢欺人而來。畢竟這樣一來,他就犯了失察之責,要是黃賴皮再繼續鬧下去,更甚者揭開仗著權勢發家的這層皮,休說平水縣,就是江州府的官員們都會被牽連進去。
黃賴皮當然鬧不下去,史方今不會讓他鬧,江州府的官員也不會讓他鬧。權貴們要臉,讀過書的人要知禮節,有權便有金山銀山這個事實,不容得擺在光天化日之下來說。
史方今必定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捨去王大壽一家,平息王家坳村的民怨。
寧毓承乾脆直接回道:「我沒有高見。」
史方今沒想到寧毓承如此直接,他被噎了下,心中暗自惱怒了下,態度也變得強硬了些:「我還以為,七少爺給黃賴皮出主意,自會有一番見解呢。」
「我沒給黃賴皮出主意。」寧毓承也不生氣,微笑著道:「我聽說聰明人總會想得比尋常人多一些。史縣令是聰明人,的確是想多了。」
史方今臉色變了變,緊緊盯著寧毓承,道:「我以前以為七少爺是為利,後來發現七少爺要真是為了利,便不會出到白蠟三十一支的價錢。人不為利,便是為名了。七少爺身為寧氏子孫,聲名早就在外,名氣太甚,過猶不及,以七少爺的聰慧,由我道出來,便是班門弄斧了。」
瓦罐的水沸騰了,寧毓承拿布巾裹住把手,提起倒在茶盞中,神色淡然,姿態閒適。
「在史縣令看來,人若非為名,便是為利。」寧毓承放下陶罐,做了個請的手勢,端詳著史方今。
「史縣令究竟受了何種打擊,自小受著何種教養。才會變得如此功利而不自知?」
茶盞的茶水熱氣騰騰,史方今的臉,仿佛也跟著發燙。
在他看來,世間眾人皆為了權才色,莫過如此。
功利而不自知,史方今從未受到過如此犀利不客氣的評價,他不免愈發惱怒,沉聲質問道:「那七少爺不為名,不為利,又年幼,亦絕非為了色。七少爺究竟為何?」
寧毓承詫異地道:「我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將其他人,也看做是人,而非牛馬牲畜就足夠了。」
史方今愣在那裡,不知該如何回應。
因為生而為人,就這樣簡單?
史方今腦子亂糟糟,一時也理不清楚,起身告辭離開。
系上籬笆門的繩索,寧九與常寶默不作聲走回來坐下,陪著寧毓承吃茶。
院子安靜下來,月色從樹蔭中灑落在地,寧毓承端起放涼的茶水抿了兩口,思索了下,道:「九叔,你去跟黃賴皮說一聲,見好就收。」
寧九神色嚴肅,點頭說是,「史縣令明顯不大高興,黃賴皮一身的虱子,要捉他去衙門打板子,任誰都無話可說。幾板子打下來,非死即傷。」
說罷,他起身急匆匆出了門,常寶望著晃動的籬笆門,嘟囔道:「寧哥真是急性子。」
寧毓承收拾著茶盞,笑道:「黃賴皮得意之下肯定會過頭,九叔也是惜才,免得他遭受皮肉之苦。」
常寶幫著寧毓承一起收拾,他想了想,小聲問道:「七少爺真沒教黃賴皮?」
「我真沒教他。」寧毓承失笑,不過他並未多解釋。
不止是史方今,常寶也不相信,黃賴皮今晚,全是憑著他自己的本事。
這樣最好,要是史方今與其他權貴明白過來,不能讓下層的窮苦百姓讀書。他們讀過書,就不會安分守己,老老實實做牛馬,那就大事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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