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雍整個人都暈乎乎,被一個小娘子指揮安排,他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看到旁邊的寧悟明未做聲,還一臉與有榮焉,高雍也不敢多問,隨手翻開了一本冊子。
冊子他從沒見過的樣式,但簡單易懂。上面列著村莊名,姓氏,家中人口,男女,年紀,屋子田畝,家畜等,詳盡地核計了一家一戶的人口,家財。人員傷亡,家財損失一清二楚。
待看到高雍臉上的震驚,寧悟明才裝作雲淡風輕道:「小女隨便與先生們做的冊子。」
高雍一聽寧毓瑛是寧悟明女兒,他的怨氣立刻煙消雲散,臉上堆滿笑恭維道:「小娘子真是厲害,下官不才,下官愚鈍,就算是絞盡腦汁,也做不出來。」
旁邊默默站著的文先生這時看了高雍一眼,道:「高縣令有自知之明。」
高雍呃了聲,臉紅一陣白一陣,一時不知該生氣,還是該謝過文先生的「誇讚」。
寧毓瑛強忍著笑,將文先生拉到一邊,他還振振有詞道:「我說錯話了?我沒錯啊。洪澇災害之後,他對傷亡,損失,災民數等一無所知,足以表明他對算學一竅不通,他稱自己做不出冊子,亦能證實他有自知之明。」
高雍肯定稱不上對算學一無所知,只是他不作為,官府一向如此,要等著上峰朝廷的指令,最重要的是護住頭上的烏紗帽。
新河縣如此,慶安縣亦如此。堰塞湖非一日兩日,一年兩年形成,青州府平江府的水災就是因此而來,人禍大於天災。
寧毓承這時道:「我們分成兩路,阿爹你帶著人,與二姐姐前往縣城。我與文先生他們去余家村。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必須儘快將淤泥清理乾淨,讓無家可歸之人趕緊歸家,這次以工代賑,青壯勞力出來一起幫著收拾掩埋,其他人幫著做飯,搭建草棚,收拾糞便雜物。必須保證吃進肚子的東西,都用水煮沸過,乾淨,人畜的糞便雜物,一定要與取水吃的地方分開。另外,若有身子不適,生病之人,一定要與其他人分開,吃穿等,都不能混在一起。高縣令,你派手腳快的差役,回城去點余家村的青壯來,跟著我們一起前往余家村。」
寧氏一行在路上就有了主意,大家動作迅速,車馬很快分作兩路。高雍見狀,趕忙交代差役們,將縣中的錢糧小吏。縣學的教渝學生們都叫上,拿著寧毓瑛的冊子,前去做核計。
差役點了余家村的青壯追上了寧毓承一行,余大慶身為族長,一併跟了來。大隊人馬前行了約莫十五六里地,車馬就愈發難走了。除去地泥濘不堪,路被衝垮,還要不知從何處衝來的樹木倒在地上。
田間地頭都是被水淹過的痕跡,上面浮著一層髒污淤泥,太陽出來後,上面的一層曬得半干,看去仿佛天地混沌初開。
最令人難過的是,臨近的村莊,仿佛變成了白日鬼城。到處荒無人煙,村屋垮塌大半,只餘下一截殘牆,被水跑過開始腐爛的草屋頂,歪歪斜斜搭在那裡。
大家一起動手,將樹枝石頭挪開,儘量清理出可以通行的路。
「七郎,那裡。」文先生眼尖,朝右前方指了指,滿臉的不忍猝視。
寧毓承順著文先生的指點看去,右前方一顆樹樁邊的泥漿中,露出一半俯趴的屍首。在屍首邊,還有一頭如吹起皮球一樣的豬,四仰八叉躺著。
雖說早有預料,寧毓承心還是被狠狠抓了一下。他穩了穩神,道:「照我們先前的安排,大家快些收拾。余族長,你也來,認一認人。」
余大慶忙叫了村中幾個漢子,包裹好頭臉,拿了麻袋等上前,將死豬小心翼翼裝進麻袋中。地上的屍首被翻了個面,頭臉已經腫脹腐爛,散發出讓人暈眩的臭味。
盯著屍首看了好一陣,余大慶搖了搖頭,「我認不出來了。」
寧毓承道好,文先生取出墨袋,飛快記下屍首上的所穿衣物,能看得出的特點。
屍首同樣被裝進了麻袋中,一併放在手推車上。在路邊尋了寬敞平坦處,套上驢,用驢子拉著犁,先犁出一個坑,再一起用鐵鍬,鑽出一個深坑。在坑中撒上石灰,將屍首放進去,再在上面撒一層石灰,堆土掩埋,夯壓緊實。
幹完活,大家繼續往前走,終於在天黑時,到了余家村原來的村落。
余大慶領著他們,打著火把來到幾塊地勢稍高,未曾被衝垮塌的兩戶人家。這兩戶人家同樣進了水,家中堆滿了泥漿。
寧毓承下令先在這兩戶安置紮營,大家一起動作,鏟去屋中的泥漿,在院外,搭帳篷,卸車,撿柴燒火燒水做飯:「大家今晚早些歇息,明早早些起來,我們再去周圍收拾。」
屋頂升起了炊煙,到處熱火朝天,有人說著話,騾馬在呼哧吃草料。
人世間滿目瘡痍,並煙火氣,映著天上的星河流轉。
余大慶只在私塾上讀過一年書,粗粗認識幾個字,他說不出什麼大道理,在此情此此景下,更做不出錦繡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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