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夫人愣在了那裡,明顯不理解。寧毓承能理解她的抱負,她的執念太深,因為她無法科舉出仕,將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寧毓華的身上。無論寧毓華如何解釋,她都不接受,母子倆關係一直僵著。
寧毓承也能理解夏老太爺,科舉出仕做官,入朝拜相,幾乎是天下讀書人的夢想。
他走了一條不同的路,這條路,大多數人都無法理解。以為他是對大齊朝堂失望,才避世無心仕途。
也有一部分這樣的原因,寧毓承不喜歡官場的傾軋,哪怕做到宰相,甚至是皇帝,要革新也談何榮不易。
世家大族的觀念如此,底下層百姓就是地上的落葉,他們只會被上面的風,卷向不同方向。
底下百姓占了近七成左右,只有他們徹底站起來,覺醒,才有可能得到根本的改變。
卷底下的人,讓他們有上升空間,有話語權。
而這一切的基礎,是吃飽飯,識字,發展科學,提高生產力。
多有挑戰,多有趣的事情!
夏老太爺哼唧著,剛要說話,崔老夫人出聲了:「好了,你我都上了年紀,還有幾年可活。腿一蹬,眼一閉,什麼都不知道,管他們作甚。莫非,後代不爭氣,你還能從地里爬起來,教訓他們一頓不成?人死如燈滅,世間無鬼神,小七的文章難道你沒看,少神神叨叨,操心那般多!」
崔老夫人年長,且身份高,夏老太爺不做聲了。
田老夫人笑起來,道:「還是崔姐姐有魄力!老頭子想不開,也是,孩子都不是從男人肚子裡爬出來,母親與子女分離的難受,他們哪能體會到。成天盼著兒孫要有出息,也不看看自己那點出息!」
夏恪庵不客氣噗呲笑了,夏老太爺鐵青著臉瞪過去,怕氣壞了老父親,夏恪庵忙提壺,替夏老太爺酒盅斟滿,自己杯中也倒了些,舉起酒盅,道:「阿爹,兒子陪你吃一杯。」
平時夏恪庵忙,極少在府中用飯,難得兒女孫女外孫孫外孫女都齊聚一堂,夏老太爺神色終於緩和下來,與夏恪庵吃起了酒。
大廳又開始熱鬧起來,寧毓瑤繪聲繪色說著京城的見聞,說起時興的衣衫頭面,話一轉,說到了廣平巷爆炸那天的情形。
「我頭天晚上睡得遲,不是,我每天晚上都睡得遲,早間就睡得格外香。突然,我的床在晃動,屋頂瓦片,床帳,多寶閣的擺件,都一起在嘩啦啦響。我像是會飛一樣,唰地一下,升了這麼高,再掉下來!」
寧毓瑤口齒伶俐,像是說書先生那樣繪聲繪色,手舞足蹈講著那天早上的事。
寧毓朱與寧毓珊,在一邊附和著,替她作證。
「我不知發生了何事,還以為自己在做夢。院子中的僕婦也嚇到了,說是地動。我沒經歷過地動,跟著僕婦跑到了屋外。後來,七哥派了福山來,安撫大家,說不是地動,讓我們放心,好生呆在屋裡,別害怕。哎喲,真是嚇人吶!」
崔老夫人道:「以前我跟你祖父在任上時,遇到過一次地動。像是這般的情況,我也會以為是地動。地動是嚇人,這天地一下晃動,人哪受得住。」
寧毓瑤道:「祖母,我不是被地動嚇到了。在睡夢中被震醒,我還沒回過神呢。我是後來看到成片成片,望不到盡頭的宅子,皆變成瓦礫灰燼,屍首堆成山,還有哪些燒傷的人,臉上流著膿血,慘叫得沒了人形,這才可怕。」
「你沒事跑出去看作甚?」田老夫人心疼地道。
「外祖母,我去安置災民的地方,給他們送吃食,衣衫,糖水。」
寧毓瑤昂起頭,驕傲地道:「二哥七哥阿爹他們都在忙著賑濟之事,我也能做事啊。七哥以前總對我說,阿瑤別哭,吃顆糖就高興了。我給他們送糖水去,讓他們吃口甜,能減輕丁點的疼,也是功勞一樁。」
寧毓珠寧毓珊寧淼她們都去了,幾個小娘子接連說起了當時的情形。崔老夫人她們聽得不停驚呼,又唏噓不斷。
夏恪庵皺起眉,他在衙門,對朝堂事情了解得多,低聲問寧毓承:「小七,最近朝廷風向,好似不大對。廣平巷一事,傳得沸沸揚揚,什麼猜測都有。」
在京城時,寧毓承就已經猜到朝廷的打算,他淡淡道:「我手上有關於傷亡,起火爆炸等詳盡、真實的記錄,包含朝廷的文書,公函。我打算慢慢整理成書,並附上消息的來源。」
夏恪庵一震,思索了下,道:「事情已經發生,在你阿爹的力主下進行了賑濟,現在匠作監與兵器庫都遷走了,且規定周圍幾里不許百姓居住。你再將這些記錄下來,可會沒甚大用,還會讓朝廷在番邦面前失去威嚴,還會造成百姓的恐慌,讓百姓對朝廷失望?」
「真實讓人感到恐慌,讓一國在番邦前失去威嚴,讓人對朝廷失望,這本身就是荒誕滑稽之事!」
寧毓承聲音鏗鏘有力,他極少如眼下這般嚴肅,讓夏恪庵不自覺放下了酒盅。
「記錄真實,並非是為了傳遞苦痛,不安。人該吸取教訓,同時有敬畏心。除去不再犯同樣的錯,廣平巷這九千七百三十五條命,他們不該被人遺忘,真實,從不該被湮沒!」
寧毓華坐在寧毓承右手邊,他靜靜聽著,道:「我以前在翰林院,許多史書,記載,都來源不明,讓人難以分清楚真假。即便是起居注,也不一定為真,我同意小七的話,以假來做掩飾,長久下去,連自己都信了。留下真實的記錄,是非功過,且待後人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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