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似曾相識。
兩年前在灃陽,他也是獨自一人守著薛懷璋冰冷的屍身,從一個夜晚熬到下一個夜晚。
死寂的屋中響起薛義疲憊的嘆息。
起兵反越這幾年,他已經失去了兩個兒子。薛懷仁是他最小的子嗣,是夫人拼了性命生下的,九年前他抱著襁褓中的薛懷仁,握著夫人沾滿鮮血的手,答應她,一定讓他平平安安長大。
薛義捧起薛懷仁的一隻手貼在臉上,一滴渾濁的眼淚緩緩滑落。
「吱呀」,屋門被推開,月光落進門中,在地上投射出一個腰間佩刀的人影。
屋門很快又被合上,腳步聲不疾不徐來到床邊,那人恭恭敬敬地喊了聲:「父親。」
薛義抹掉眼淚,雙眼仍盯著薛懷仁,沒有轉身,聲音微微嘶啞:「懷琛,有事麼?」
「父親,巢湖來信,一切都已準備妥當,隨時可以發兵。眼下五弟病重,我知父親無心出征,您不如就留在茂州,將巢湖的八萬大軍交給孩兒。這樣,不等五弟病癒,我軍便可攻入江浙。江浙一帶多名醫,或許有辦法治好五弟。」
薛懷琛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處處為父親和幼弟著想,料想薛義不會反對。
誰知,薛義看也沒看他一眼,只淡淡地回了兩個字:「不急。」
薛懷琛不悅地皺了下眉,又道:「父親,您連日守在五弟房中,連除夕也不曾在軍中露面,上京又稱帝了,還昭告天下,說您是最大的反賊,如今軍心不穩士氣不振,這樣下去可還得了?」
薛懷琛頓了頓,補充道:「我軍遲遲未能進入江浙,陳君遷在西北卻連戰連捷,勢力和威望就快要趕上您了呀!父親,孩兒知道您心疼五弟,捨不得離開五弟,孩兒願意為您分憂!軍中不可一日無主帥,您何不宣布立我為儲,讓孩兒去替您拿下江浙?」
「我說了,」薛義不耐煩地擺擺手,「此事不急,往後再議。你回去吧。」
話落,屋中陷入沉默。
薛懷琛冰冷的目光從薛懷仁的臉移至薛義身上,最終緩緩落在他頸間。
薛懷琛慢慢地握住刀柄,齒縫間擠出一絲獰笑;「事到如今你還不打算立我為儲,難不成還指望這小子能活下來?」
聽出薛懷琛語氣不善,薛義慌忙轉身,就見一道寒光直奔他脖頸劈來!
他急忙閃身,抓住床邊放藥的托盤來抵擋。
薛懷琛這一刀本打算砍斷薛義的脖子,便用了十成的力道,只一下就劈斷了木製的托盤,飛濺的木屑頓時在薛義手上留下了數道細小的血痕。
但這一刀沒能致命,就給了薛義躲閃的機會,他抱起薛懷仁就地一滾,向門口跑去,倉惶地拉開屋門:「來人……」
話未說完,薛義便怔在了原地。
屋外不知何時竟站了十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為首的郭嚴面無表情道:「請老將軍回屋。」
身後,薛懷琛緩步向他走來,腳步聲踩得極重。
「我早就勸過你,立我為儲有什麼不好?你只剩兩個兒子了,將來得了天下,還不是要把皇位傳給我?剛剛你要是聽了我的話,你我父子也不必弄得如此難看。」
薛義憤而轉身,將昏睡不醒的薛懷仁緊緊護在懷中:「你這逆子……我的一切都會留給懷仁,你休想得到半分!」
「那他就更得死了,」薛懷琛不屑地大笑起來,「我連那麼厲害的二哥都能弄死,還怕他一個九歲小孩?」
「逆子……」
薛懷琛來到薛義面前,掂了掂手中的刀:「本來我還打算讓你留在這兒頤養天年,既然你不識抬舉……那我就只好說,你擔心五弟,憂思過度,與他一起去了。」
薛義一死,手下諸將必得前來悼念,到時他便可將這些將領一網打盡,收編他們的隊伍,稱霸西南,再慢慢侵吞大越剩下的幾個州道。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成為新的天下之主。
為了那萬人之上的位子,殺兄弒父算得了什麼?
光是這樣想著,薛懷琛就覺得熱血沸騰,高高舉起刀來:「去死吧!」
就在薛懷琛的刀即將落下的這一瞬間,只聽「錚」的一聲,鐵器相撞,不知從何處射來的箭矢將他的刀鋒打偏。
四周的房頂上突然出現無數火把,將昏暗的夜色都照徹通明,幾十個弓箭手張弓搭箭,箭尖直指薛懷琛和他的十數名手下。
一瞬間,形勢逆轉。
薛義抱著薛懷仁紋絲未動,冷漠地看著驚慌失措的薛懷琛:「你以為我不知道懷璋是怎麼死的?」
薛懷琛眼瞳驟縮。
從裡面落了閂的院門被人一腳踢開,薛義的衛兵迅速將郭嚴等人包圍。
薛義後退兩步至衛兵身後,對薛懷琛道:「懷璋的死疑點重重,那時我便有所懷疑,可你亦是我親生骨肉,我願意放你一條生路,沒想到你仍不知悔改……薛懷琛,你真讓為父失望。」
今夜薛懷琛到來之前,便有人將郭嚴調兵的事告訴了薛義,他讓人埋伏在此,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卻沒想到真的會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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