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挺如松柏青樹的脊背有些疲憊，眼皮也愈發沉重，他覺得自己好累。

他後悔，當初應當同萬物直說，可為什麼沒有說明白呢？

他反思，在生還後的日夜都在猶豫，生離死別對於人道而言還是太過於沉重。

重到如同精衛填海、愚公移山，可望而不可即，可隨口調侃而從不上檯面。

他咬住自己的食指，咬出血印。

恍然間，他鼻腔中充斥著瘮人的鮮血氣息，他有些反感這樣的味道；將要把痛苦抑制下去轉過身體，猛地察覺，這些氣味，似乎不是什麼血肉殘體。

修者身上散發出的？

遲疑愣神兒，戴行拎起自己衣袖，大嗅口氣，沒有任何讓他心神煩亂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可能是過於焦慮而產生了不同於往日的錯覺，快步走到人群中，然則，還未跨近，身上、腳步，不自覺地止住了。

說不上來，他擰著眉頭，覺得這不是害怕，而是…

對於那些人道修者的厭惡。

除此之外，他再也沒有別的感覺。

他轉眼，看向一直站在身旁的護境師尊，他似乎早有預料，面無表情，像是泥塑人偶，沒有半分活色。

戴行有些慌張，他強忍住噁心，走向前想去同護境師尊搭話。

卻聽他笑道，「覺淺，事已至此，你打算放棄嗎？」

金黃色閃電橫空而至，落在護佑方舟的盾符上。

生出道裂痕。

第135章 「那我就把他捆起來、斬斷手腳、捨去魂靈，只留空殼兒也好，我只想讓他陪著。」

「你覺得我該自私些嗎？」

青浦城為水鄉，山川鍾靈俊秀、若是尋常的日子，這裡必然是修身養性落腳休憩的好去處；可如今源自神道的禍患之門從天而降，魚貫而出的神道修者揮著手中武器，蓄勢待發，似乎恭候多時。

方舟不經心，碰撞在岩石上，發出劇烈聲響；好在，戴行為首的多有了解此處地形，早就將盾符籙布滿方舟之外的空隙，如此，雖說是未有傷害，可危險不會就此止步。

萬鄉村的修者常年隱居，並未見過如此場面。

只見遠處，天際間的雷霆玄雲如怒龍翻騰，漆黑如惡龍吞噬了整個天空，源自天門之側的金色閃爍橫空而落，所經之處，仿佛連大地都在震動。

構想間，腳下方舟猛然晃動，有些許修者或許過於緊張侷促，差些摔入方舟之下的深水之中；此時，眼尖的修者已然發現，那些來自神道的天門之後，是另一片輝煌世界。

他們呆呆地，不等身旁友人招呼，便迅疾抓著方舟欄杆跳入水中，而後妄圖脫離護盾屏障向著大開的天門而去。

哪裡五光十色，哪裡金銀富貴，哪裡什麼都有。

「至高人隱！」戴行回神兒，來不及喘息停頓，轉而伸手引出陣場為當下修者隔絕外部環境、使他們脫離神道光色帶來的虛妄幻境，

而後，他望著黑色浪潮洶湧，他辨識著原先陸地上該有的山坡精準繞過。

絲絲修力鏈路化作長條鎖鏈，將那些落入水中的人盡數拉回。

身後，站著的沙恨桃決然道，「師尊！我們定當全力以赴！」

側目，戴行目光落在沙恨桃身上，她梳了對尋常髮髻，也不簪花做飾，只是空白的長髮纏繞，可少女之活力如初升太陽，美麗，洋溢著青春氣息。

嘴角露出笑意，用力，將眼前事端解決，對著沙恨桃道，「我知道你關心的，如若我和萬物…我們有一個還被允許回到人宗，都會答應你，你是個不錯的孩子…」

「師尊…這是在稱讚我嗎？」沙恨桃聽得有些開心，明明嚴肅的場合，她還是忍不住，抬頭，望著戴行，他笑得好看，像是自己的父親，透著慈祥；她低頭，臉頰微紅，「見到您和萬物，我時常回想我和父親的那段日子…或許有一天…如願所長。」

「嗯。」

「先麻煩小掌門了，」戴行拍拍沙恨桃肩膀，轉身向著萬物消失的房間走去。

他猶豫，他聽著房間內男人沉悶的呼吸聲夾著小徒弟的曖昧交錯起伏，她笑著，質問身下師弟是否願意答應云云些事，那位可憐人，也只能或哭或笑的點頭。

敲門的手僵持在距離門板幾寸的地方，戴行覺得嘴唇乾燥，好似…已經很久沒有喝水了，很久沒有體會過人道的生靈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