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趁機向上刺探,沒看見官服,也未見布衣,皂白的絲錦懸垂而下,膝擱摺扇,腰懸綬帶,是長安郎君宴會清談時的彰顯風雅的打扮。
帳幔又向上鼓,被一隻冷白的手抓住,一拽便曳地而下,自上而下露出一張極為俊俏的面孔,那上挑的眼眸內目光凌厲:「將我支開,原來是為指使太子妃給燕王下毒?」
他手指輕抬,其中一道暗門立刻一閃。但見群青臉色並不慌亂,疑心方才那句愚蠢的話是她故意吐露,真假難辨,陸華亭再次屈指。
暗門又合上。
「是真有其事,還是司籍又在使詐?」陸華亭慢慢地問。
群青釘在原地,在望見對方樣貌的剎那,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
但她迅速垂下眼:「陸長史相信,就是確有其事。你要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陸華亭沒有聽她說話,似乎慣於親自求證,將臉轉向一旁,自暗門中跑進一個穿軟甲的暗衛,附耳向他回話:「太醫……查過……殿下無恙……」
「現在確實無恙。此毒緩發,十日後開始兩膝酸軟,雨天難捱;一年後精力不濟,頭痛纏綿。假如急火攻心,則會倒地抽搐,有性命之危。」群青抬高的清亮聲音壓過了那暗衛的聲音,
「燕王殿下以騎射著稱,軍功卓著。日後若只能拖著殘破之軀,怎堪國君之大任?屆時只能將東宮請回,長史幾年謀劃,就盡數白費了!」
陸華亭臉上笑意疏爾消失,那暗衛察言觀色,早已閃身不見。
群青在風雨欲來中,看著地板上自己模糊的倒映,繼續:「我既然敢說,手上便有解毒之法,也有把握御醫無策,端看長史願不願意救燕王殿下。」
「你在跟我商量?」陸華亭似笑未笑地望向她,「司籍辛苦地謀逆,便是為了讓燕王死,何必又救他,讓多年的努力付諸東流呢?」
「我與陸長史本無仇怨,不過各為其主,為何不能商量?」群青道,「你既然拿寶安公主的性命威脅我,就應該知道她是我主,燕王的命重要,但還不配與公主的命相提並論。我要的不多,只求陸長史保住公主,不要妄動殺念。燕王殿下喜愛公主,公主性軟不能成事,長史何必因小失大,非要觸怒燕王殿下?」
陸華亭沒有回答,好像在端詳她的臉。
群青調整呼吸,掀起眼,直直地對上那道視線,雙瞳明亮:「陸長史神機妙算,群青素來敬服,為人謀臣,做到你這地步人人欽羨,若日後能拜相便再無缺憾。群青今日輸給你,不算枉死。陸長史因前事開罪燕王,並不明智,我願意獻上救主功勞,只求您在史書當中給我留一筆忠臣之……」
陸華亭忽而探袖取物,將一物扔到群青面前。
此物磕磕碰碰地滾了幾滾,正面朝上,乃是一個穿著布衣、沒有五官的桃木娃娃,當胸戳了一根女子穿耳用的銀針。
銀針穿過衣服上繡著的「蘊明」二篆字,把字都扎進了衣服里,可見恨意之深。
蘊明是陸華亭的字。
群青一看見此物便明白,梁公公帶她來這裡的功夫,陸華亭早就讓人將她的居所抄了個底朝天。才會從妝奩夾層里,把這等存放隱秘的東西都翻取出來。
「司籍,是你的嗎?」陸華亭覷著她,語調冰涼。
群青將桃木娃娃抓在手中,不再言語。證據都在面前,再多說一句,都是拙劣的表演,只會成為陸華亭折辱她的素材。
她只是想,幸好將那本手札提前燒了,灰都不剩,否則還不知道被人如何解讀。
陸華亭走下來,順勢坐在石階上傾身看她,他的目光像軟劍,貼住她的面孔刮過一遍,有些驚奇:「司籍長了一張不會作假的臉。你說話雲淡風輕,推心置腹,若不是它,全然看不出司籍心裡其實恨煞了我,還能一臉坦然說什麼欽羨、敬服。」
群青沒有應答,心中蔑然。她想這有什麼?與陸華亭斗到後期,她什麼法子都能用。別說用巫蠱之術詛咒他,就算讓她折壽許願、滴血做法,燒香拜佛,若真能讓陸華亭短命,她估計也會做的。
下頜猛地被人抬起,群青被迫仰起脖頸,更濃郁的柑橘的味道從他手指上傳出,幾乎讓人難以呼吸。
她被迫直面那雙眼睛,其人眼尾上挑,眼珠濃黑而仿若含情。
陸華亭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我們不是第一次相見,去年冬至夜宴,你我見過。殺衛尚書的人也是你。」
第3章
一瞬間,思緒被拉回熱鬧的夜宴。
只有中秋、冬至、元宵等日子的夜宴,才有文武百官、皇子公主,不計品階高低,同聚一處的時機。那夜處處點燈結彩,投壺、划拳、敬酒的喧囂與歡笑不絕於耳,一盤火炙羊肉的湯汁倒在裙上,群青亂中離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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