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不得不承認,她並非自己血脈的延續,亦非腐肉和泥人。她和自己實在是不同的人,任憑她竭力地改造她,還是有一股力量旁逸斜出。
她愛她。無關她父親是誰,無關她自己是誰,無關母親可以給出什麼,僅因血脈的相連,命運的相近,她愛她。
她天生就有。
她生來就愛。
衝車再度向前,就在這時,高高的城牆之上,極迅速地、一寸寸地懸垂下一副巨大的彩幔。
彩幔是由百匹各色布帛縫製連結而成,如花被一般,因浸足了蓄積的雪水,微微垂盪著,在光下顯得炫目而鮮艷。
推車的攻兵麻木的臉上,神情都變了。
那些團花、祥雲紋樣的彩帛,本是給婦孺制新年新衣所用的好料子,如此結在城牆上,就好像掛上了許多人。
衝車的車輪還在喀嚓嚓的向前,巨大的車身,在殺聲中重重地撞擊上彩幔,又緊接著將它碾壓向城牆。
打濕的巨幔阻擋了沖勢,城門三撞未開,甚至這次連城牆都沒有搖動一下。
衝車又喘著氣向後拉,卻猛地停了下來,咯吱一聲,突然再也不動了。
朱英聽見了哭聲。抬頭,那彩幔上已印滿斑斑鮮血。
低低泣聲自衝車底層響起來,慢慢地越來越大,匯集成一片無能為力的悲鳴。
四十餘日,日夜與冰冷與死亡相擁。一鼓作氣,七攻終竭!
城上突然下來無數飛書,雪片般灑落大地。
城上突然現出了許多陌生面孔。這些站在一起的老幼婦孺,許多是當年昭太子南逃時,臣子們不及帶走的家眷。而今他們在群青的要求下寫下家書,舉袖拭淚,各呼各的親眷。
殺氣已散,嘈雜與爭吵聲越來越大。
一名小內侍手持布帛,顫顫巍巍地攀上城牆,大聲念道:「大宸緋衣使群大人傳信:廿載兵戈不興,此乃聖人至仁。雖無益於南楚宗廟,然黔首得安,蒼生免於塗炭,豈非天德所佑,萬民之幸?願禪師明鑑,楚帝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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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闕峽深處,草木皆白。
雲霧漸散,皚皚的白雪上滿是血跡和殘肢。
楊芙緊緊抱著琵琶,手指被凍得像蘿蔔一般,她騎在馬上,被兩人護著,緊緊地跟著凌雲翼的戰馬。
二王子選此地設伏,確有用意。
此峽有霧,這幾日大霧起時,四面一片全白,遮蔽視線,便成了北戎人的狩獵時刻。
雲霧一起,都尉發現指南車磁針亂轉,根本難辨方向,埋伏在岩隙的北戎射手已用骨笛模擬鷹唳,驚得戰馬人立而起,北戎軍趁機衝上來殺掠。
凌雲翼好容易率軍脫了身,都尉擂鼓為號,先行的探子循鼓聲接應,卻不知北戎人也在擂鼓,鼓聲從四面八方湧來,場面頓時一片混亂,輕騎被誤作敵騎射殺,短時間內折損數千。
馬背上傳來了琵琶聲,泠泠如訴,彈奏的是胡曲小調。北戎人雖不懂漢語,卻聽得懂胡曲,紛紛呆愣,這才叫凌雲翼的幾千輕騎拼殺出來。
公主善器樂,胡樂也會,這顫抖的胡曲就在殺敵的馬背上一路行遠。
接下來,凌雲翼便有了經驗,只在沒霧時行進,起霧時靜止探查;取道幽峽,終于于數日之後,他們看到了二王子殘部的影子。
對準他們的,除了剩餘胡騎,還有幾十張拉開的強弓上架著的鐵箭。
凌雲翼環視眾人,反身叫人堆火油桶。
楊芙卻忽然顫聲道:「凌雲將軍!」
凌雲翼不錯眼地望著前方。
有人手持令旗,騎馬分列而出。
她身披猩紅大氅,穿皮袍,頭髮如北戎女子一般系成髮辮,卻有足金的閃亮髮飾昭示著她不凡的身份。
她慢慢摘下青狼面具,露出一張歷經了滄桑卻仍留存風韻的臉。
隔得這樣遠,仇恨的目光卻仍如利箭一樣射過來,直直釘在他的臉上,卻在觸及他面容的時候,微微一變。
「駙馬,」她打量著凌雲翼,目光微動,道:「你見老了許多呀,我都認不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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