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被永遠留在這北境的雪地中。
似乎這是他一直以來的願望。到底是便宜了他。
北風捲地,大雪撲面,打在臉上生疼。
這實在不是楊儀想像中的和解。但她已不是當年愛憎濃烈的少主,還有兒子凌雲諾的前程需要擔負。只是多年以來,由仇恨凝成的支柱突然被抽走了,由此凝聚的強烈鬥志,也在這向北馳騁的漫長路途當中,如煙沙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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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來了!」一名驛騎狂奔。
群青極度凝神,直到消息口耳相傳,一片歡聲雷動,自遠處傳得近了,才聽清那歡呼的內容:「夫人,夫人,援軍來了!」
「真的?」她掀開帷帳,正見竹素狂喜奔過來。
「千真萬確!」竹素道,「北戎退了,凌雲將軍和貼身的輕騎戰死,但副使帶著剩下的人馬趕來,已至懷遠了!」
狂喜點燃了城上人的生志,見此狀況,城下更是沸騰一片,棄甲者無數。
「禪師!」凌雲諾再次爬上了衝車頂層,神色凝重地走到了朱英面前,他口唇乾裂,望著這衝車上的滿目瘡痍,終於開口,「退吧。方才收到了消息。北戎,敗了……」
「少主!」朱英道。若是此時再抵死向前沖一把,未必完全沒有勝算。
「不要勸孤了!」凌雲諾面色蒼白道,「我既已是國君,總該有自己的治理之策。南楚還有數州要看顧,此戰太耗元氣,日後發展,也不是只有奪回長安這一條路。我不要母親再為我受苦了,我要把她接回來!」
望著戰敗的訊息,朱英一時無言辯駁。
「退——」軍鼓擂動。
見衝車向後退,城上守將幾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守住了金陵邑,他們勝了!但這幾十日無疑是難熬的,守將們或坐或靠,大叫出聲,吼聲震天,又慟哭出聲。
群青滿城沸滾聲中慢慢站起來,麻痹的雙腿踏過斷壁殘垣,慢慢彎腰拾起地上戰旗,手一翻,將其重新豎靠在牆邊,令雲州城旗重新飄蕩在藍天下。
「我們少主應了大宸皇帝的議和。」朱英望著那道身影,「緋衣使,你過來。到營帳里來談,讓我看看你的樣子。」
群青應是聽見了,因為她不緊不慢地插好旗後,便帶著那小內侍消失在城頭。
不久,高聳的城門慢慢開了條縫,群青泰然走出來,朱衫飄動,金帶束腰。可是臨到陣前,她又停步,這個距離,朱英仍未能看清她的臉。
群青道:「我職責在身,只能走到這裡,不能進帳,還請少主過來簽議和書,兩國將士皆為見證。」
無奈,凌雲諾帶著兩名親信,攜印下車。群青盯著,見那血紅的印觸上冰涼的紙,便立刻將盟約收回。凌雲諾似還想說什麼,群青道:「梁公公會將國禮與人質的名冊遞過來,三日後在此地交換人質。」
說罷她淺行一禮,轉身回城,竟未再向南楚軍看一眼。
朱英眸光一動,終究目送那道纖細的背影,漸行漸遠。
「禪師。」凌雲諾回到她身邊,他攤開的雙手上,有一隻小巧的羊頭香囊,應是常被拿在手上撫摸,已被洗得有些破舊。
朱英無言,拿過了那隻香囊。
廿載盟約,這也許是她和她日後二十年間唯一的一面,也許是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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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內的鞭炮便不住地響,日夜連綿,響徹了雲州城。
群青原本在幫陸華亭卸發冠,門被敲得砰砰直響,群青只得放下木梳,一開門見蘇潤吃力懷抱著一籃滿噹噹的芋頭擠進來,連忙把他往出推:「這是給丹陽殿下的吧?」
「是送給娘子你的啊!」蘇潤卻已強行繞開她,笑著把籃子放在鋪屋內。
地上已堆滿了野菜和特產,狹小的鋪物幾乎無處落腳。
「外面都傳,緋衣使娘子最後光頭如何憑三寸不爛之舌說退了南楚少帝,退敵七萬大軍,戲本子都快編出來了,城中類似娘子官服顏色的衣裳和首飾都引為潮流,快被城內婦孺搶瘋了。」
群青沉默片刻,倍感荒謬:「從哪來的謠傳?分明是城上將士抵死守城,我是最後幾日才來的。為何不解釋?」
蘇潤連連討擾,退了出去。
陸華亭在鏡中注視二人,慢慢挑起個笑,道:「南楚敗都敗了,好名聲如何能便宜了我,倒不如給你。」
略一思忖,想到這是朱英的授意,群青垂眸,不再言語。
她到現在也不知阿娘的想法,可是卻不再為此事牽動心神。
為人子女該做的事,她已全都做盡了。
「不是聽不到嗎?」群青走到陸華亭面前,稍覺疑問。
他足足昏了幾日,用盡冰塊和寒香丸之力方令高熱退下,醒來她才從醫官口中得知這令人揪心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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