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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謐的夜空有蛐蛐聲響起,有流星划過紫微垣。

謝詔的聲音輕得像嘆息:「罐子裡是醃了三年的青梅,她孫兒出征前埋下的。」

宋明玉感覺掌心微涼,低頭見酒液不知何時灑了兩滴在裙裾處,洇出深色的花。

她下意識問:「後來那小兵如何了?」

「抱著罐子哭了一宿。」

「第二日燒退了,人救了回來,如今已是百夫長。」

他望著銀河輕笑,「你說那些梅子,莫不是真沾了魂靈護佑?」

更漏聲自城樓傳來,宋明玉學著他躺下。琉璃瓦的涼意透過夏衫,卻不及身側傳來的溫度真切。

她開口道:「永和城的孩子相信,每個戰死的人都會化成星星。你看天市垣東南。」

她抬手虛指,「那邊新添的星子,定是想家的人,不願意去,便化作星子,一到夜晚就能看看家人,看看故鄉。」

謝詔忽然側過臉,月光淌過少女鼻樑,在她睫羽下投出小扇似的影。

他想起三日前在傷兵營,垂死的少年攥著半塊繡帕呢喃「阿姐」,那帕角也繡著這般彎彎的月牙。

「若如今是太平年景的話......」

他喉頭髮緊,像是要把某種情緒嚼碎了咽下,又揚起一抹笑,「宋姑娘學識淵博,該在朱雀橋邊開間書齋,為孩童們講星象地誌。」

宋明玉輕聲笑了,轉頭看他,發現將軍鬢角竟染了霜色。九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領,此刻眼尾已生出細紋,像刀刻在宣紙上的褶皺。

「那你呢?」她鬼使神差地問。

流螢忽而大盛,萬千碧色光點自城牆根騰起。

謝詔望著銀河,眼裡帶著滿足,輕聲道:「我想在雁門關外種片梅林。等落雪時,請最好的畫師把每朵梅花都描下來,然後...」

夜風突然轉了向,將後半句呢喃吹散在檐角銅鈴中。宋明玉正要追問,忽見聽見孫娘子提著燈籠前來,吆喝著:

「謝小將軍,藤甲都烘好了,快來試試合不合身。」

謝詔利落地翻身躍起,玄色衣擺掃落幾片青瓦。他伸手要拉宋明玉,卻被輕巧避開。

少女踩著竹梯往下走,發梢掃過他的指腹,輕笑道:「將軍,永和城的姑娘個個身手不俗,不需借旁人之力。」

星河在他們之間傾瀉如瀑。

謝詔望著她沒入燈火的背影,想起前兩日看她熬夜畫地形圖,報廢的稿子都被他撿了回去。

每張紙,皺褶處描著朵小小的梅花。

第二天。

天光刺破晨霧,永和城的青石板上已落滿凌亂的腳印。二十輛糧車在城門前排成蜿蜒長龍,新打的藤甲在車轅上泛著棕油的光,每片甲葉都綴著驅獸香囊。

「這包艾草糰子塞在第二層夾板里。」

柳雪梅踮腳往糧車縫隙里塞油紙包,指尖被晨露浸得發紅,「若是傷口潰爛,拿燒酒化了敷上,也能當做草藥使。」

宋明玉塞過來兩袋驅獸粉。

「這些都改良過了。」宋明玉鬢角還沾著晨露,「摻了箭毒木汁,遇水也能起效。」

朱秀兒拎著捆新打的馬掌過來,見狀笑道:「昨兒夜裡有人溜進藥房,把孫娘子存的烏頭都磨成了粉,莫不是山狸子成了精?」

少女耳尖泛起薄紅,轉身要去幫忙綑紮糧草,卻被謝詔攔住,年輕的將軍鄭重對她鞠了一禮,「多謝。」

「不用不用。」宋明玉連聲擺手道,「不是貴重之物。」

「說起來,更為貴重的是姑娘的圖紙。」謝詔壓低聲音,「待山河重整,可否請姑娘繪一幅全境輿圖?」

蟬聲突然聒噪起來。

宋明玉望著他甲冑上未化的白霜,想起昨夜在瓦舍屋頂,這人對著她畫的幽州地形圖喃喃自語:「若每個城池都有這般詳盡的圖冊,何至於平白折損那麼多弟兄。」

她揚起笑臉,點頭道,「好!」

柳雪梅調侃著開口:「兩人在說什麼悄悄話呢?」

宋明玉佯裝生氣,「嫂嫂!」

柳雪梅檢查了糧車,沒發現什麼異樣,拍了拍手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說了。」

另一邊,謝老夫人和謝二娘子也匆匆趕到,倆人的眼睛都是紅彤彤的,捨不得謝詔。

車轅「吱呀」作響,謝詔單膝跪在謝老夫人跟前,玄甲在青石板上磕出清響:「孫兒不孝,此去經年,沒能在祖母和母親身邊盡孝。」

「起來。」謝老夫人鳩杖頓地,腕間佛珠撞在孫兒肩甲上,「謝家兒郎跪天地君親,哪有跪著出征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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