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令鐸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鎮定得像個參禪打坐的道士,若不是額間那根暴漲的青筋,姚月娥還真要被他這幅道貌岸然的樣子給騙了。
也不知是不是為了穩定心緒,半晌,他緩緩將手裡的茶盞擱下,溫沉著聲音回了句,「還好。」
「哦?」姚月娥挑眉,表情純良無害,足尖卻朝著目標得寸進尺。
她故意放軟了聲音,腳上更加賣力,一臉誠懇地追問:「就只是茶好?您不誇誇這杯子?」
「杯子……」
呼吸業已急促,封令鐸痛苦又難耐地蹙了蹙眉,聲音緊繃地回到,「口小收束緊窄,質地溫潤厚實,瓷片……濕潤滑膩,利於鎖溫留香咬柱……茶筅擊拂而響泉水之聲,實乃……好盞……」
男人眸色迷離地喘著,說得明明都是盞,卻讓姚月娥莫名有了些奇怪的聯想。
口小緊窄就罷了,濕潤滑膩又是個什麼意思?
還有……
姚月娥有些茫然,不敢肯定是方才自己腦子太亂,以至於把咬盞聽成了咬柱,還是……
這隻狡猾的老狗故意這麼說來污染她的?
這麼想著,原本遊刃有餘的場面霎時便有些失控。
姚月娥只覺兩頰開始莫名燒出淺淺的熱意,心裡更像是煮了一壺沸騰的茶水,咕嘟嘟不停朝外翻騰著熱氣。
可人就是這樣,知道危險避之不及,卻對它越是有種莫名的嚮往。
特別是當你發現自己抬抬腳,竟然就能輕鬆拿捏一隻兇悍的猛獸,那種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的錯覺,會讓人一再地拓寬試探邊界。
姚月娥笑著又問:「那大人知道這盞是如何制的麼?」
沒等封令鐸答,她便自顧自地道:「首先,這泥胚要一點點地搓揉塑形,它一開始是軟的,塑形晾乾過後才會變硬。」
只是說到這裡,姚月娥仔細感受了一下,方才那種無所不能的錯覺,當即就跟著膨脹起來。
「還有上釉,當然是要自上而下,再自下而上,慢一點,將杯盞的每一塊皮膚都浸透了……」姚月娥講得投入,不忘用足尖親自示範。
對面那隻骨節分明的手尋到案上茶盞,緩緩地握了握,看似雲淡風輕,實則青筋暴起。
姚月娥心下倏爾一沉,掀眼透過還未散盡的水霧,去尋那人的目光,卻乍然與封令鐸如炬的黑眸對上了視線。
心跳忽然就亂了。
她太過於熟悉那樣的眼神,像暴君、像獵手、更像已經鎖定目標,馬上就會下口撕咬的凶獸……
姚月娥後知後覺地咽了口唾沫,方才還囂張的足尖,霎時便萌生了退意。
故技重施,她裝乖賣巧地擠出個勉強的笑,腳尖很是識趣地往後挪了挪。
就在她作勢剛要收腿的一剎,一隻火熱的大掌精準地探過來,穩穩將她可憐的腳踝拽在了掌中。
「……」兩個動作同時發生。
姚月娥甚至來不及反應,倏地重心一空。
案上茶盞哐啷直響,姚月娥心疼茶具不敢激烈反抗,再一睜眼,她便已經被封令鐸拽著腳腕拖到了身下,任人宰割,像被他握在手裡的一隻茶盞。
還好今日她沒嫌麻煩,老老實實地穿了件中褲。不然被這人如此暴力的一拽,現下不被看光了才怪。
姚月娥如此忖著,卻不忘抓著堆到腰際的裙擺,壓低嗓子提醒封令鐸,「你!你你你別亂來啊!這裡的茶室不隔音的!」
說話間,她不忘奮力掙扎,然而泥胚早就幹了,梆硬地抵著可憐的茶盞,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躺著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博古架上那隻簌簌流淌的刻漏,她忽然就想起,今日午後是跟薛清約好的,如今距離兩人相約的時候,只有不到兩刻鐘了。
「喂!」姚月娥掙扎,心急如焚地提醒,「我下午還約了薛清的!你別……」
沒說完的話,被姚月娥自己咽下了。
她看見封令鐸眼神里,妒火與怒火同時熾熱的光。
「嗯。」某人模稜兩可地應了一句,接著卻沉沉地壓下來,俯在她耳邊啞聲道:「上次你說我的茶筅粗糙膈人,如今我專程處理得乾乾淨淨,姚師傅就不想瞧一瞧?」
「……」姚月娥無語,心想這比喻,要不是她知道這人說的是什麼,當下該是一頭霧水了。
見姚月娥愣怔,封令鐸低笑出聲,抵在盞底的茶筅卻更進了一寸。
「那你記得小聲一點。」他說。
姚月娥狐疑,然而來不及張口,呼吸便被強勢地奪走了。
眼前的竹簾晃起來,罅隙里的光暈成光斑,飄忽地旋轉,房間裡的風爐窸窣地燃著,姚月娥覺得自己像一塊新鮮的茶餅,翻來覆去地被炙烤。
茶餅入碾,輕揉勻緩地來回碾磨,由上至下,水溫好了,茶粉摻了水,很快就變得黏稠而滑膩。溫熱的大手輕拂濕潤的盞口,濡濕氣息撲灑,舌尖輕觸的時候,姚月娥顫慄抬手,捂住了幾欲出聲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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