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至此,劉寺卿再也沒了阻攔的理由和顧及。
他顫顫巍巍地起了身,耷拉著腦袋,為姚月娥讓出一條通路。
對於封令鐸的神兵天降,姚月娥有驚訝、有疑惑,可待她在茶案後的蒲團上跪坐下來,她的心思就全都放在了接下來的斗盞之上。
心有所傾的時候,庸常都亦可為風華,更何況台上的姑娘實在驚艷。
她安安靜靜地坐著,眼睫微垂,在臉上留下兩道蝶翼似的陰翳,幾絲鬢髮垂在側頰,被陽光鍍上金黃的顏色。
封令鐸於二樓的雅舍遠遠望她,只覺眼前女子與記憶中,那個唯唯諾諾、磕磕絆絆的姑娘簡直判若兩人。
如今的她自信從容,饒是這麼靜靜地坐在人群中,也像是熠熠地發著光。
不知怎的,封令鐸忽然就想起當初薛清對他說過的那席話。
薛清說,她不僅僅是他的妻子,是同他一樣有野心、有抱負的人,她不該被貼上任何固定的標籤。
因為她是姚月娥。
原來退去了那些委曲求全和討好逢迎,真正的姚月娥是如此的奪目。
她像久經打磨的寶石,綻放出自己的清華,從此讓人再也挪不開視線。
「七湯點畢。」
清越的聲音響起,姚月娥放下手中茶筅,將黑釉盞推至文昭皇子面前,伸手延請他品嘗。
美人相邀,文昭皇子自是樂意一品。
他接過姚月娥遞來的茶盞,小口啜飲,笑嘆了一句「好茶」。
文昭皇子笑意盈盈地看她,那眼神直辣而輕佻,假惺惺地惋惜到,「可惜好茶配劣盞,就像美人配庸夫。」
隔著一張不算太寬的茶案,姚月娥聽見他語含嘲諷地道:「在我們東瀛,像姑娘這樣的美人是不必如此拋頭露面的。姑娘若是有心,此次展會過後,可同本殿一道回去東瀛。姑娘若喜歡茶道,東瀛多的是更好的茶師和茶器。」
姚月娥望著文昭皇子手中雪沫翻湧的茶湯,默了半晌才道:「民女沒讀過什麼書,可也知道我們中原有一句古話,叫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櫛。殿下這杯中之茶,取自武夷山九龍窠母樹。此樹生於絕壁,淬鍊於雲海,歷經千年,方得岩骨生花,最是經不得移栽。故無論是茶器或茶道,離了故土,難免淪喪本真,徒留形式,民女謝過殿下好意。」
溫婉和煦的語氣,言辭里卻句句藏針,文昭皇子神情微凜,一時竟也無法反駁。
他冷呲一聲,不屑道:「既然姑娘稱中原才是茶藝之本,總得要拿出點能耐來吧?否
則姑娘大動干戈地登台挑戰,怎麼?是準備挑戰繡花麼?」
姚月娥抬頭,繼而眼神熠熠地望他,莞爾到,「殿下睿智,怎知民女要展示的茶盞正是與這花有相關。」
說話間,她取走文昭皇子手中茶盞,起身面向台下賓客,將盞中茶湯倒出一些。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隨著她清麗的聲音,原本平平無奇的黑色釉面,在茶湯退去後,現出銀藍色的斑紋。那斑紋次第延展,一片一片,瑰麗竟如百花初綻!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茶湯漸少,杯中斑紋向下,銀藍斑紋隨之而變,層疊交錯,顯出繁花爛漫的景象。
窗外忽有風過,吹散了台下的嘈雜,整個偌大的會場一時靜如深潭,沒有半點聲響。
方才還趾高氣昂的文昭皇子,此時也怔忡地望著姚月娥手中杯盞,眼眸微動,神情愕然。
而這間上千人的展堂里、半人高的展台上,那抹淡淡的梅色明媚奪目,似初生的秋陽。
待到盞中茶湯倒盡,一朵色澤萬變的花朵現於其中,那花似梅、似菊、似芙蓉、也似牡丹,一盞之中,百花齊放,花開荼蘼。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
一息、兩息、三息……
直到二層不知哪間雅室內響起掌聲,靜默的展堂才像冷水入了滾油,沸反盈天地炸開了鍋。
文昭皇子臉色慘白地坐在蒲團上,可繃緊的肩背卻出賣了他此刻的淡然。
姚月娥笑著看他,眼眸微垂,聲音溫淡,「這首詩同東瀛的天目盞一樣,都來自中原一個叫做唐的王朝。東瀛所復刻的曜變技法,百年之前匠人便已參透。如今民女將這隻由曜變發揚而來的百花盞贈與殿下,還望殿下不棄。」
話落,姚月娥放下手中茶盞,揚長而去。
而看台之下,齊猛早已熱血沸騰。
他甚至等不到姚月娥自己走下台階,一個箭步就從旁邊跳了上去,給了姚月娥一個結結實實地熊抱。
「師傅你真厲害!」齊猛激動得語無倫次,伸臂還要再抱,卻被姚月娥眼疾手快地推開了。
齊猛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一張臉從頭紅到脖子根,只能撓著後腦勺,故作鎮定地嘿嘿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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