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很多人頓足看我們,議論紛紛。
他的背如從前一般,寬厚又溫暖。
我又想起了彎月懸於半空的那個荒野。
郊野小道樹影綽綽,他背著我走過寂靜無人的路,又走過田間廢橋。
白日裡沒有風,我的眼淚還是滾燙地落下,染濕了他的肩頭。
我又如從前那般,好似只有他了。
「晁嘉南,街上走走,你為何帶著長槍?」
「想著便帶上了。」
「……晁嘉南,我不想你死。」
「那你也別死,好好活著。」
「……別去,好不好?」
「不好。」
「求你了。」
「姐夫。」
「爹。」
「不許叫我爹。」
「你從前說我是你閨女來著。」
「老子沒有那麼大的閨女。」
「三爺。」
「嗯?」
「你老了。」
「胡說,我也才二十五,哪裡老了?」
「二十五,早就是當爹的年齡了。」
「我還沒有娶媳婦。」
「奇怪,我怎麼總是想起你當年的模樣?我爹還誇你穩重,你只是面上看著穩重,內心狂妄得厲害。」
「這你都知道?」
「我好睏,你別走了。」
「別睡,我帶你去看大夫。」
我自幼便聽聞過晁三這個名字。
他吃百家飯長大,混跡市井之中,很能打,且越來越不像話,幹過不少壞事。
人人都說他是青石鎮的禍害。
後來有土匪下山,搶殺掠奪,是他帶著一干地痞流氓,與衙役官差一同擊退了他們。
可是過後,他仍如從前一樣,整天領人去桂子巷勒索要錢。
後來逐漸成了強收貢錢。
真離譜,縣衙警告過幾次,後來也不管了。
他們對晁嘉南的要求很低,只要不鬧出人命,隨他晁三爺去。
我爹和縣老爺、青石鎮的鄉紳富戶,其實都是聰明人。
晁嘉南是鎮上的惡霸,也是英雄。
如今日,他持著一桿長槍,帶我站在了忠勇候府。
他說:「小春,你的藥來了。」
我知道,他是真的很厲害。
開州那種地方,我知道的。
黑嶺的土匪窩,他能從屍山血海里爬出來,也能殺進候府,用長槍要他們的命。
候府的府兵可真多,怎麼也殺不完似的。
我聽到風簌簌地吹,他的氣息之中夾雜著血腥味。
血腥味越來越重,有人源源不斷地倒下。
橫屍遍地,到處都是血。
入目赤紅一片。
他奔走在候府,殺紅了眼睛,踹開了一間間的門。
他在找我的藥。
我從不知,忠勇候蔣文祿,是這樣一個平凡的老頭。
他坐在府中,沒有慌。
據說當年裹刀軍起義的時候,他僅是個軍師。
後來主帥死了,他挑起大梁,成了主心骨。
到了平王身邊,便將兵權交了出去,又做回了軍師。
怪不得聖上不肯治他的罪。
他立過功,封侯之後,做的是文臣,並無大權。
可是這樣的人,屠了青石鎮,沒有給我們一條活路。
他說,當年不想殺人來著,他們不屑與土匪為伍,只為求糧。
軍中糧草短缺,裹刀軍起義時規模浩大,且多為莽漢,秩序很快開始混亂。
他們管青石鎮的百姓借糧和錢財,並承諾日後會還。
糧食是多麼貴重的東西,一支來歷不明的叛軍,與土匪勾結,個個虎視眈眈,還說日後會還。
怪我青石鎮的百姓捨命不舍財,怪他們不信土匪,怕極了土匪的手段,為了鎮子和孩子,站出來的男人敢以命相博。
他們敢拼命,叛軍就敢殺人。
起了這個頭,大家都豁了出去,魚死網破,不得不殺。
蔣文祿說,局面失控,已非他能控制。
晁嘉南笑了,用長槍抵著他:「說了那麼多,總該有人要付出代價。你一句不得已而為之,死的卻是我們鎮上的百姓,這不公平。」
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
忠勇候臨死,還在追問我們,他兒子是否還活著。
我總算還算爭氣,卯足了力氣問他:「我青石鎮的百姓可還活著?」
他睜著眼睛,死不瞑目。
第37章
晁嘉南被捉拿下獄了,判了秋後處斬。
他的藥很有用,我沒有死,日復一日地好了。
我還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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