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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說萬事不要拖拉,萬事都要趁早,要不然就沒有以後了。

寫像這樣的句子時,我已經回到了曾經和我哥住過的國外的房子。樓下擺鐘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但是我已經習慣那樣的聒噪了。

空中傳來潮濕的生鏽味,站在遠處樹枝上的紅襟呆呆地朝遠望,我沒有目的地走走停停,突然迷路了。

但我根本不著急,因為我本來就沒有目的地。我無意中亂走,看到有路上跟我打招呼的人,好像是我的熟人,但又好像不是。

然後我停下腳步。

我走到阿利斯了。

阿利斯被翻修了,那條我哥曾站在雨里撐傘接我的路也被修築成了筆直的大公路,兩旁的那條小溪也被填滿修成了用來隔開交通幹線的街道。我站在那路的盡頭,用眼神跟那個守門人打招呼。

那守著監獄大門的守門人還是沒有變,當初接我進去的就是他,一身黑衣的銀髮老頭。

我突然有點想問問他老K是不是已經走了,便走上前敲了敲守監室的窗戶。

「好久不見了,Devin。」

他從瞌睡中醒來,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了我好半天,然後又鬆懈下來:

「你是……Lin?」

沒想到他還記得我,我朝他笑了笑,然後問他老K在不在。

「你說Khrisdecine Lavigines嗎,那個猶太籍的美國人?他早出獄了,你是來看他的?不過,你那朋友沒跟你一起?」

「什麼朋友?」

「就是當時每次都來阿利斯申請社會服務的那個人,他那會兒每年都來掃雪,出獄不就是他來接你的?」

我看著守門人在空中飄揚的銀色髮絲,他懶洋洋的模樣像是剛睡醒。我問他有沒有見過那個掃雪人的樣子,他說:

「見過,你不是認識嗎?」

我看著他,然後慢慢點了點頭:

「對……對,我認識。」

我抬頭看了看遠處的那堵高牆,沒有如當年一般停在牆上的飛鳥,但它的樹枝還如當年一樣,硬挺錯雜,參差不齊。

我忍不住流淚。

寒風呼嘯在我臉上,我以前以為這邊的天氣不會冷到這種地步,但今天好像是個例外。

我邊走邊想自己曾在阿利斯圖書館台階上落淚的樣子。

我哥當時看到我是什麼樣的?

那些細節我居然都忘了,雖然沒有任何意義,但我在心裡祈禱,希望那會兒我哭的聲音不是那麼大。

這樣就算他看到了,也不會那麼難過。

我停下腳步,風把我的衣服吹得獵獵作響,我的圍巾隨著風往後飄揚,連同我沒來得及剪的頭髮——它們已經長得很長了,還有一點就要遮住我的眼睛。

我不喜歡那種日式的長碎發,那樣的男人讓我覺得很油膩,但是我哥說我那樣很好看。

好像在不知不覺中,我又相信了他的話。

我想起那些我不曾留意過的日夜,那時候我哥曾在阿利斯一個人孤寂地掃雪。那時他想見我,但又不能探視,所以他把自己偽裝起來。

可我到如今才知道這件事。

生活掛著偽善的面具,人都是活在痛苦的邊緣。

晚上我有時摸到床上有一點溫暖的地方,會以為是我哥回來了。但是當光亮划過寂寥的黑夜轉而為破曉的光線,我就知道那並沒有。只是我之前睡時留下的餘溫,翻身後不小心觸碰到而產生的幻覺。

我的鄰居——那個我曾不想和他打交道的新鄰居,我哥卻在之前把我們的關係處得很好。他經常會悄悄我的門,然後來看一看我是不是死了。

有的時候,他兩個可愛的孩子還會跑到我這裡來跟我分享他媽媽新做的難吃餅乾。

我之前一直不屑於跟他們來往,而我哥卻盡心盡力處好人際關係,這些竟是他在人間給我放的利息。

他怕我孤單,就選了一些朋友來陪我。像是他好似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離開。

所以為我安排好一切。

有的時候我會再次在凌晨三四點醒來,就會發覺一切好像都沒有變。我哥可能是去某個知名的島嶼進行參展,所以這天不在家;又或是像以前那樣無故失蹤好幾天,但是我現在知道他失蹤的原因——如果他這會兒再失蹤,那他就是回國去我叔那裡進行一些沒有必要的談判。

我無數次想到死,可是又無數次想到若是有一天我哥回來看我卻找不到人,那該怎麼辦?

他要是真的變成鬼就好了,來嚇一嚇我或是要我的命。無論是蠶食我的血肉還是占據我的軀體,我都會心甘情願跟他走。

人總要有一點時間整理自己的回憶碎片,不知道別人是否需要,但我是需要的。

我需要好好整理,然後隨機擷取一片,在某個晚上哄自己入睡。

等我把那些支離破碎的回憶整理完放進盒子裡,再又打開的時候一看的時候,我發現其實自己也去過了很多地方。

我把那些地方都畫了下來,然後附上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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