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後半夜裴珩身子就開始燒得滾燙,渾渾噩噩間,囈語不斷,連昏睡時都猙獰。
相府的下人沒在御前伺候過,畏縮放不開手腳。謝瑾便一直守在裴珩榻前,換藥餵水皆由他親自照料。
次日夜間,裴珩才被夢魘徹底驚醒,一時間大汗淋漓。
「哥……!」
謝瑾晚上與譚瑛議了事,剛趴在榻邊閉目歇會兒,聽到這聲就清醒了,下意識先用手背去貼他的額:「阿珩?」
熱已消退了。
「來人!」他眉宇還未及舒展,便去傳召屋外的御醫。
幾名御醫仔細看過後,確認裴珩腰間和心口兩處最重的傷已不足以致命,算是渡過了險關。不過全身傷口癒合還需一段時間,精氣神也得慢慢養回來。
直至此時此刻,謝瑾緊繃了兩日的神經才得以鬆弛下來。
可緊接著,心底一股壓抑已久的怒意又漫了上來,取代了他這兩日的不安焦灼。
御醫退了下去,屋內又只剩下他們二人。
裴珩從前也吃過不少苦,可眼下實在嬌氣得很。他的眼皮耷拉半垂著,對著謝瑾,唇微微翕動央求:「渴了……」
謝瑾面色稍暗,還是先耐著性子起身去倒水,試過冷熱後,扶裴珩坐了起來。
裴珩本想趁病讓他餵自己,可一瞥見謝瑾眼尾的慍色,又把話憋了回去,接過杯子自己喝。
他用餘光察言觀色,過了會兒,又示弱試探:「皇兄……?」
謝瑾胸中意氣還是無法消解,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肅聲問:「所以,皇上為何要去那偏僻之所,單獨會見北朔使團?就算要見,又為何不事先告知朝中其他人?」
裴珩心虛的視線落回杯中,一時抬不起來,故作無辜:「使團約見朕,朕就去了,沒想那麼多而已……」
謝瑾知他又在撒謊,肩膀稍沉,便拿出那半枚沾了血的玉珏對峙,「那這是什麼?這並非皇上貼身佩戴之物,可是譙麗給你的?」
裴珩見到那玉珏,神色一凜,才想起自己居然疏漏了這玩意。
他一時啞口心急,就想伸手去奪回。
結果不慎,反而扯裂到了腹部的那道劍傷——當場又溢出了鮮血。
謝瑾神色一變,忙棄了那玉珏,上前為他止血,低眉責罵:「皇上不想說,不說就是了,我又不會真搶你東西,何必拿命再開玩笑——」
裴珩疼得直咬牙皺眉。
可他極少見謝瑾這般待人嚴厲,只得認慫服輸,連呼吸都不敢大聲了。
然後一動不動看著謝瑾掀開自己的裡衣,重新上藥包紮。
「皇兄,對不住……」
謝瑾眉心一落,還是難掩失落低迷的情緒,喉間微哽:「是我對不住皇上。你弄成這模樣,皆拜我所賜……」
「與皇兄無關……」
裴珩知他必會因康懷壽的所作所為而歉疚自責,也不知該如何勸慰。
謝瑾避開這個話題,又正色說起別的:「北朔使團已離開建康,朝中要事譚相會先行處置,皇上安心養傷即可。若是明日傷勢穩定,我們就回宮。」
裴珩見他起身要走,呼吸無端一急,又患得患失抓住了謝瑾的手。
「哥……」
謝瑾腳下一頓。
月色寂靜,裴珩忽一股心緒難平,引得胸口起伏。
他抬眸乞憐看他:「以後,我可以這樣喚你麼?」
謝瑾心神也劇烈一晃,清淡的側影卻看得不是很分明,良久,他喉間才很輕地「嗯」了一聲。
「……好。」
第66章 聽政
又過了兩日, 御駕才從相府擺回了皇宮。
自此裴珩在城北遇刺的消息徹底炸開,一時間鬧得建康滿城風雨,街頭巷尾無人不在議論。
此案也正式交由了刑部與兵部審查辦理。
不過裴珩下了密令, 弒君一案須低調查辦, 官員有關案件進展一應不得入陵陽殿稟報, 若要示上,只得以書面摺子啟奏;宮中也不許任何人公然議論,但凡發現,一律割舌廷杖。
他如此做, 無非是顧及謝瑾。
康懷壽要弒殺之人是裴珩, 卻無意弒了謝瑾的心。
謝瑾面上雖不顯露, 甚至刻意隱藏,可裴珩還是能察覺出他的低迷。
謝瑾也對此心照不宣, 不曾問過辦案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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