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能,」紀一舟輕聲說,「陸歲寒,或許你從不知道,你我去寺廟祈福的那一晚,父親同我說過一個故事。」
「故事……?」
「他說他第一次去南洋,遇到過一個真假混賣的古董商。那古董商為人不壞,只是為了巴結他,送給他一隻精美的茶壺。茶壺的材質自然是好的,可惜底下有道縫隙,他不想讓我父親知道,便找了人修補,可維修的工人卻偏想多分一杯羹……其實原先吸引父親的不是那隻茶壺,只是古董商的一番熱情罷了。若他不是太想彌補茶壺的裂縫,父親或許終身不會多看那茶壺一眼,也就不會知道那底下還有道無法彌補的裂縫。」
陸歲寒眉頭微蹙:「可那縫隙既是在最重要的底盤,若不提前彌補,遲早也會兜不住水的。」
「是啊,你說得沒錯,」紀一舟自嘲般地笑了,「當時的我,也是這般同父親說的……」
「那他……」陸歲寒怔怔望著他,突然間意識到什麼,不敢再往下想了。
「可是父親卻告訴我,茶壺未必就要做盛水的容器。就算底盤有裂縫,將它放在隱蔽的位置,供人仰望觀賞,它便同樣是完美的,」紀一舟長嘆一聲,「他分明給了我選擇,我卻因為對你不甘心,甘願賭這一回……」
陸歲寒踉蹌著退後了一步。
是他。
是他昔日一句話,讓紀一舟心甘情願冒著天大的風險,做那隻將缺陷暴露於人前的古董。
可是他卻沒有珍惜他。
他竟像所有想要摔碎古董的人一樣,輕視他、踐踏他,將他的傷口暴露於眾……
「一舟、一舟!」
碼頭傳來急促的呼喊聲,是紀一舟昔日的隨從王崇。
「你怎麼來碼頭了?宋醫生過來了,一直找不到你人,都急壞了……」
王崇正想拉他走,卻驀然認出了紀一舟面前的人是誰。他愣了一下,神色從複雜變到扭曲,似是壓著股慍怒。
「他叫你什麼?」陸歲寒的心驟然一沉,目光回到紀一舟臉上,死死盯著他,在等一個答案。
一個身份低微的隨從,竟敢在他面前這樣親密地叫紀一舟的名字!
「王崇,你先回去吧,我和陸少爺說兩句話。」紀一舟的囑咐很溫和,卻明顯帶了命令的意味,不容得任何人說不。
「少爺……」王崇猶豫地看了看兩人,那眼神中分明藏著憤恨和不平。
「去吧。」紀一舟說。
王崇向來聽他的話,縱有一萬個不願,還是點頭應了。臨走時卻又想起什麼,特意叮囑道:「那少爺,你別在碼頭待太久,小心風寒加重……」
「知道了。」
「你們……一直在一起?」陸歲寒的嘴唇不可控制地震顫著。
他從未如此害怕一個答案過,包括那年在所有人面前,他看著紀一舟被殘忍地揭開所有的秘密和傷疤。
紀一舟垂下眸子,未答。
「你愛他嗎?」陸歲寒又追問。
「這重要嗎?」紀一舟看向他,神情淡然,臉色卻蒼白得像個死人,「就算他有諸多不好,就算他身份不及你高貴,也是他陪我度過那段被棄如敝履的歲月,我亦決心同他一起生活下去。對我來說,他早已經如同朋友家人一般,無法割捨。」
一番話,令陸歲寒如墜冰窟。
輕飄飄的兩個詞語,落在他心頭,是燒盡了熱忱的餘燼,滾燙卻再無法復生。
朋友、家人……
他們也曾是朋友、摯友。
他們也曾有機會……成為最親近的家人。
命運給予了他們相配的家世,相知相許的過往,還有綁定餘生的一紙婚書——如此得天獨厚的條件,他們本可以做神仙眷侶的。
是他親手葬送了他們之間的所有可能。
「陸歲寒,你走吧。」紀一舟說。
陸歲寒終於鬆開了一直攥著他的手。
不甘願,那又如何呢?他已經得到了他最堅定的拒絕。
陸歲寒退開一步,一步距離便與他隔開萬丈紅塵。
直到轉身消失於人海,都未再有過一次回頭。
若他再心軟一次,回頭看一眼,或許便會知道紀一舟是如何拼盡全力忍受病痛,在最後的生命里保留一絲面對他的尊嚴和體面。
其實早在紀家的船隻靠岸的那一天,紀一舟就該死了。
他取代了那個早已死去的紀家少爺的人生,偷來這半生安穩歲月,後來都在與陸歲寒的種種糾葛中悉數歸還。
今日一別——
今生今世,不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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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
「這段戲演得很好,」秦煜時淡笑著說,「大家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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