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窈絞盡腦汁地勸解,肺腑里也像是燃了一把無名野火,不斷炙烤著她。不知是從何處而來的聲音,時而在嘲笑她,時而又在拼命勸說著她。
畢竟她曾經的確希望他去死,不是嗎?
綁在他身邊的日日夜夜,像是墮入了一張巨大的濕黏蛛網。從裡到外都被他捏在手心裡掰折,或是揉圓,或是揉扁。
她恨他毀了自己的婚事,也當真是厭憎極了他的強權。倘若他遇難,她分明應當叫好不迭,再追過去踩上兩腳。
然而如今眼睜睜瞧著他千般狼狽,她忽然像是被什麼東西迷了心竅,竟又想起那些耳鬢相磨、唇齒相依來。
想起深山中的綠萼梅、隨意贈於侍女的白玉簪,及那柄閃著寒光的銳利短匕。
想起她發熱病時,他微泛著涼意的手掌和唇,不斷落在她滾燙的額頭上、臉頰上。
想起他的淚,冰涼涼地砸在她臉上。輕得如同一陣潮濕的水霧,卻令她眼前陡然模糊一片,渺渺茫茫。
「你是在為了他,求我?」
霍逸的聲音並不重,卻令她感到一股冷冽的寒意。
阮窈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仍然抓著他的手,也使得這把劍不論如何都無法斬下。
他太陽穴凸凸直跳,滿腔怒火無處發泄。透過她纖弱的身量,他剛好望見被她擋在身後的那個人。
面色雖蒼白,他神情卻絲毫不見慌亂,烏黑瞳孔里正若有若無地溢出一絲幽幽笑意。裴璋垂眸注視著擋在他面前的阮窈,神色專注而溫柔。
霍逸只不過晃了晃神,很快就被隨之上前的衛暉與阮淮勸阻下。
他目光再度落到阮窈臉上,她眼睫不斷地顫,沒有落淚,可眼裡濕漉漉的,髮辮也一團蓬亂。
那年初次見她,她也是這幅模樣。
然而此時此刻,他心上像是被人驀地打了一拳,悶痛之餘,還泛著某種苦澀,只令他覺得再難以忍受。
阮淮見霍逸手中劍都鬆了,阮窈仍同裴璋站在一起,便皺起眉喚她:「阿窈,到兄長這裡來。」
她沒有猶豫,也再未回頭去看裴璋,徑直走到阮淮身邊。
霍逸面色冷寒,一言不發。
阮窈看了他兩眼,正猶豫著該要說些什麼安撫他才好,冷沉的聲音就先一步傳來:「窈窈,隨我回去。」
她咬住下唇,沒有立即應答。
四周的氛圍仿佛一瞬間靜止,空氣也恍如凝滯。
「我不想隨軍了,」阮窈深吸一口氣,悶聲音有些悶悶的:「女子待在軍營本就諸多不便,既如此,我為何不可去盛樂?城中總歸要安全上許多,你們往後也不必再處處為我擔憂。」
聽見她的話,阮淮眉頭逐漸舒展,顯見得是頗為贊同:「你若願意,自然是好,只是今日時辰已晚,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動身。」
霍逸沉默片刻,聞言後,握著的拳也鬆開了些。然而他冷冷掃過不遠處站著的裴璋,很快又再次握緊了拳。
「那便明日動身。」阮窈見霍逸也並無異議,轉而看著阮淮,不由地嘆了口氣:「阿兄手臂為何受傷了……」
*
當夜,阮窈將要回去營帳的時候,裴璋在身後喚她:「窈娘。」
她步子一頓,收在身側的五指隨之用力得泛白。
他還未來得及換下衣袍,因著方才的爭鬥,袍角上沾了些塵土。然而步履仍是沉穩如故,即使衣袖被劍削去一塊,也絲毫不折損一貫的從容。
阮窈越瞧他這幅模樣越是窩火,眼見裴璋似乎又想要伸手抱她,頓時想也不想,惡狠狠地打掉他的手。
「啪」地一聲脆響過後,他皮膚白皙,手背乍然被拍起一大片紅痕。
「你發上有塵土……」裴璋被她打得怔了怔,微微一斂眉,望著阮窈髮辮上的一小塊灰土。
「與你何干。」她唇線緊繃,眸子裡滿含慍色。
裴璋安靜站在原地,眼眸漆黑,看不出情緒,也沉默著沒有出聲。
「你休要把我當傻子!」阮窈心裡一直憋著一股火,面頰也因為怒氣而漲紅:「非你授意,他們倆從不會離你的身,倘若不是你自己願意,怎麼可能會這般被霍逸持劍追砍?你分明就是在故意激怒他!」
裴璋沒有否認。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溫溫然說道:「窈娘,多謝你……護著我。」
她心裡一顫,緊接著更為惱怒起來。可連她自己都說不清,究竟是在惱什麼。
興許是惱他這個人,用盡心機也要不斷逼探問詢她的心。寧可冒著當真受傷的風險,也要橫在她與霍逸之間,簡直是個瘋子。
可她也更惱她自己,從前幾乎巴望著他去死,如今為何就對他一再軟了心腸。
阮窈緊繃著臉,半點顏色都不給他,冷聲道:「我明日便要去盛樂。」她話語裡滿是煩躁:「你若再動什麼心思不許我走,這輩子我就再也不見你了!」
說完之後,她也不等裴璋出聲,就掀開帘子進了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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