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離無績轉了七八圈後,前來送早膳的魚青簡溜達著過來了。
魚大人當真對餅,嘴裡叼著一塊,裴烏斜準備的早膳承盤中還不死心放了塊餅,上供給掌司啃。
瞧見離無績在那轉悠,魚大人挑眉道:「你在這兒做什麼?」
離無績對著外人,神態倒是自然:「散步。」
「正好。」魚青簡將承盤的早膳遞給他,「我有事要和走吉出去一趟,你幫忙送去給掌司吧。」
離無績一愣,抬手接過。
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剛好能借著送早膳的名義去和離長生搭話。
離無績客氣地道:「魚大人要去辦公務?」
「不是。」魚青簡啃了口餅,「我的埋骨之地似乎鬧鬼,我去教訓教訓那些造反的孤魂野鬼,晚上就歸。」
離無績不太懂幽都的規矩,只好將魚青簡揍鬼的行為統一認為是渡厄司的優良作風:「嗯,慢走。」
魚青簡揚長而去。
離無績有了由頭,終於抬步走到掌司殿門口,輕輕扣了扣門。
離長生的聲音從中傳來:「進。」
離無績推門而入。
封殿主應該忙去了,離長生孤身坐在一樓的連榻上喝茶,發冠已放了下來,烏髮披散在後背,修長的五指間翻著一本泛黃的古籍,正在燈下看得入神。
有那麼一瞬間,離無績恍惚了下,險些覺得這是三百年前他初見度上衡的時候。
那時的崇君高高在上,眉眼悲憫。
不像現在,似乎多了幾分煙火氣。
離無績回過神來,道:「魚大人讓我給您送來早膳。」
離長生也沒抬頭,隨意「嗯」了聲:「坐下吧,一起吃。」
離無績沒拒絕,上前將承盤放下,斂袍坐在離長生對面。
離掌司挑食得很,好在裴烏斜準備的皆是他喜歡的,他看也不看,熟練地將那塊餅拿起來隨手一扔,吃了幾口粥後,又垂著眼繼續看書。
那是三界的坤輿圖,靈脈在地界涌動,匯聚成一條條金色靈脈。
若是能依照這些年的靈脈變動,找出有異狀的地方,或許就是封印之地。
離無績垂著眼吃了點,視線一直暗暗地看向離長生。
許是方才那句「歸寒宗」給了離無績勇氣,他捏著玉箸,將話在喉中滾了好幾圈,努力嘗試著想要說出口。
兄、兄……
就在要「兄」出來的時候,離長生似乎察覺到什麼,百忙之中抬眸看了他一眼,眸瞳被坤輿圖上的金光照得微微發光:「想說什麼?」
離無績立刻搖頭:「沒有。」
離長生不明所以,繼續垂下頭看書。
離無績閉了閉眼,有些厭惡自己的怯懦。
他握了握手,掌心的刺痛襲來,短暫給了他一抹勇氣,喉中醞釀了一整天的稱呼終於說出口。
「兄長在看什麼?」
離長生頭也沒抬,似乎根本沒覺得「兄長」這個稱呼哪裡突兀不對勁。
他翻了一頁,將歸寒城的坤輿圖一寸寸放大看,隨口道:「坤輿圖,封印之地必定靈力有異常——你在歸寒宗這麼多年,可曾發現有哪裡不對?」
離無績一愣,怔怔望著他。
離長生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回答,疑惑地抬頭看去,眉頭輕皺。
離無績那雙和離長生有幾分相似的眼眸源源不斷湧出清淚,只是一會功夫便已滿臉淚痕,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然落淚了,只是茫然地看著離長生。
明明兩人相差沒幾歲,在修道者漫長的歲月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離無績獨立支撐宗門多年,已不是年少時受了委屈就會難過的孩子。
但不知為何,在離長生一個眼神下,離無績胸中接連不斷地回想起雙親離世時的悲痛欲絕、勉力撐起宗門的不易、親朋好友皆離他而去的孤獨。
……好像那對他來說習以為常的痛苦壓抑了數百年,周然健成千萬倍地襲上心頭,痛得他呼吸都在發抖。
離長生情感淡薄,對他來說就算有血緣關係,也不會那樣轟轟烈烈地相認,更不會見上幾面就湧上來血脈相連的磅礴情感,抱頭痛哭了。
他現在沒什麼記憶,離無績只是血緣親密些的陌生人罷了。
離長生不想讓自己顯得如此冷血無情,猶豫著放下書,問他:「哭什麼?」
離無績呼吸都在發抖,搖頭否認:「沒有——近些年歸寒宗地脈的靈力消頹,不像會封印什麼東西的樣子,若真的封印邪祟,依我這幾年的霉運當頭,八成早就誤打誤撞放出來它為禍三界了。」
離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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