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這日陛下對公主的讚譽。
再思不久前宮宴上父親宣平侯遞來的話:殿下中毒,公主遇刺,他們當有共同的敵人。又言:“冤家宜解不宜結,何論如今公主背倚蘇氏巨擘。”
唐氏終於搖頭,道了聲“不必”。
“這是江見月送來的?她是不是又要害孤?”七歲的孩童轉瞬扔了魚片,推過銅碟憤憤道。
“那是你皇姐,怎能直呼其名!”唐氏止住兒子,給他拭手,又捧來書卷,“你外祖不是與你說過,往事不可再提,左右也不關你皇姐的事。”
“外祖還和您說了呢,您不也不信嗎?年前您還左一聲臭丫頭右一聲死丫頭地罵她呢!”安王厭煩地推過母親手中的竹簡,“再說了,若不是她害我,如何父皇不給她解禁?一直關著她?這些不都是您說的嗎?”
“你這孩子,以前是以前。”唐氏示意掌事將殿中婢子都領下去,將竹簡翻開遞給兒子,“如今你皇姐一片好意……”
“不看,不看,有甚好看!”安王將書卷砸在一處,“孤又不是沒讀過書,書里說自古紅顏多禍水。然也!”
“謀害本王又克雍王!然也!然也!”
“不許胡說!”唐氏提聲呵他。
從來被哄捧的孩童一愣,登時撒潑哭鬧,見母沒有及時慰他,便扯開衣襟,抓著脖頸胸膛乾嚎,聲聲喊“癢”……
唐氏氣得胸口起伏,絞著帕子瞥過頭去不看那些皮上痘印。心中默念天花早已痊癒,哪裡還癢。卻又聞孩子低了聲響,滾在她腿邊嚶嚶叫疼!
“頭疼。”他抱著母親的腿,乞道,“阿母,你摸摸孩兒可是又燒了?”
唐氏猛地一顫,慌忙伸手撫摸額溫,唯恐又發燒出痘。然待回想起醫官說過出過痘的人不會二次出痘,正欲推開孩子訓斥兩句。那廂早已瞧准苗頭如同紐糖般拱著貼上來,止住她怒意,還不忘自得滿懷,“大家都說,兒是福大命大之人。患痘逢生,後福無窮,乃得天所佑!”
唐氏聞後頭話,亦開笑顏。暗思兒子到底是長子,比蘭林殿襁褓里懨懨的病貓,不知強了多少。又見孩子一陣哭鬧,小臉通紅,額上掛汗,心便徹底軟了。索性撂開書卷,挪來那盤冰鎮的魚生,親手餵去半盤。便由著孩子抓了彈弓去玩耍,只思明個再催他讀書不遲。
*
此間是明光二年初,朝中局勢不容樂觀。
主要是江懷懋在這個年節里,連續歷經了數個朝會宮宴,一直用藥溫補的身子耐不住勞乏,舊疾便又發作起來。
他原是早年行軍累下的傷患壞了底子,後來在漢中戰場中了毒箭,因藥物匱乏一直不曾徹底清毒。回來長安再歷殺伐,如此延誤治療致使毒入五臟,毀了根基。
若要清毒,必須重藥;然重藥灌下,元氣大傷的身子又根本經不起。除非先將根基補回去。故而太醫署一時間除了溫補療養,控制病情,別無他法。
蘇彥去歲九月給同門師兄鍾離筠的信,這會終於有了回音,道是確實有一味復元固本的草藥,名曰“北麥沙斛”,且配了詳細地圖案,習性,和生長環境。
極刁鑽的一味藥。
長在南燕都城西南方兩百里的瓦屋山頂,三年一開花結果,明歲便有新長成的一株。
太醫署數位太醫令對照送來的信息觀方識草,翻閱典籍,確定是固本培元的上佳藥材,但是翻遍醫書又尋不到用這藥的成功案例。
而鍾離筠處,縱是蘇彥並未告知他何人需要用藥,但一封回信等了小半年,左右是派人探出了長安事宜,知曉了大概。
鍾離筠身為南燕臣子,於信中開列條件,需歸還漢中之地,同時割讓陰平,天水二郡,如此交換北麥沙斛。
漢中一戰,二十餘位將領折戟沉沙,六萬兵甲埋骨他鄉,方得以平定。而陰平,天水二郡皆為雍州管轄,乃當日江懷懋起兵之根基。到今日,三地地皆為魏土,百姓皆為魏民。
江懷懋接書信閱過,都沒有驚動尚書台,只與蘇彥商談,當下便拒了此議。
“用數萬將士搏來的土地去換一顆藥,且無成功的案例可循,風險太大了。”江懷懋堅持道。
“三地確實甚廣,但是既開條件,便可還價,臣願意一試。”蘇彥跽坐下首,勸道,“陛下龍體康健亦是重要,陛下安,朝中方安。朝臣心定,百姓方可安居,萬物方能滋長興盛。”
江懷懋走下丹陛,拍了拍他肩膀,沒讓起身,“所謂朝臣心定,無非一則朕安,二則儲君立。”
“是故朕才要你教授龍裔。安王前頭未遇良師,他阿母又寵溺了些,望你修正根骨。能成材自然好,成不了材保個根正骨直也可。未來還有雍王,一樣勞你抱素樓教養。”江懷懋在蘇彥對面坐下,氣息很是不穩,緩了緩道,“朕處,尚有整個太醫署,再不濟撐個三五年還是可以的。這三五年間兩位皇子入你門下,看看哪個是可執掌乾坤的苗子。故而眼下除了御史台事宜,你於抱素樓中還得多投心思。至於南燕那藥,能得最好不得也罷,總之以國土相換,乃下下策。”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赞中文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