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懷懋坐下緩了緩,愈發蒼黃的面龐爬起兩分笑意,攏著女兒奉上的暖爐,“聞你這處,佛堂置得更大了,又請新佛鑄金身,誦經書千卷,引梵音陣陣,大慈恩寺的高僧道乃紅塵權貴地難得的虔誠清淨處,父皇來歇一歇。”
江見月頓悟他的意思。
今歲乃明光四年,新朝歷經三年整,邊地戰局稍有緩勢,朝中立儲也初現明路,律法制度、官職調整亦在蘇彥領導下初具雛形。
江懷懋是馬背上的天子,便想趁有生之年,難得的平緩時光再品一品縱馬馳騁的滋味。但礙於他日漸衰弱的龍體,已經不可能外出巡視,上馬赴邊,遂在上林苑定了一場秋彌。
同時也傳了在外的三王回京,看一看未來的繼承人。
故而,陳氏處,雍王雖才四歲,但也擇了弓馬嫻熟的良將日夜教導,不求狩獵奪魁,只願在雍涼各王面前,讓他們看到這絕非文弱郎君,乃是文武俱佳、可以堪任的儲君。
而唐氏處,也不曾鬆懈,亦想藉此機會翻身。
是故,宮中兩處,熱火朝天。
大抵是病中喜靜,雖未被兩處叨擾,但還是擇了公主府更幽靜地打發時光。
結果,這將將在席上坐下,便見公主案上堆放的書籍,不是上林苑地勢圖,便是各處路途要塞的注意點;不是林中猛獸的習性忌諱,便是座下馬、手中弓的挑選。
“試試身手便罷,你這也想一舉奪魁呢?”江懷懋瞧著女兒寡淡無色的面龐,尤覺愈發像髮妻謙默沉靜的樣子,無趣但也溫順。
只是難想像在人群中發光的模樣。
果然,公主垂了眼眸,淺笑溫言道,“父皇抬舉兒臣了,兒臣不過是想著上林苑到底不在宮中,查閱了些資料典籍以保安全。您瞧,譬如虎圈中不可有異味,猛獸多受刺激,亦躁亂,那便不能薰香。再比如馬兒於靜聲處不可聞聲響,否則亦發狂……兒臣不該避著些嗎?”
“杞人憂天,你啊真是愈發像你阿母。”彼時蘇彥伴駕在側,江懷懋指了指道,“你師父還說你騎射甚好,這膽子可不像厲害的。”
“罷了,一會讓你師父留下,好好與你說說那處設施,把心放回肚子裡。”
御駕回宮後,蘇彥奉旨留下,但卻沒有給她講設施好壞,安全與否,只和她道,“官中供應的弓馬若不習慣,虛室生白台北苑養著駿馬,牆上列著雕弓,任你挑選。或者秋彌時,來我處與我一隊,師父獵鹿給你。”
小公主抬眼看她,難得的眼中光亮勝過金色新月。
蘇彥有些恍惚。
這兩年小姑娘的確安靜乖順,但他總覺她暮氣沉沉,宛若死水。
他好不容易將她養出一點孩子嬌憨模樣,不知何時又被打回原形。
“皎皎,你不開心,是不是?”
小公主笑,“平安就好。”
蘇彥輕嘆,確實平安難得。
府門送別蘇彥,她忽又道,“師父,我會開心的,你放心。”
蘇彥含笑頷首,掀簾上車,車角蓮花風鐸迎風作響。
時光打馬,轉眼丹桂飄香,楓燒半山。
江見月沒有敷衍蘇彥,她真的越來越開心,越來越快活。
尤其是八月二十,秋彌日。
她脫掉素日不離身的青碧衣衫,換皂靴,著朱裝,滿面春風前往上林苑。
臨去前,她在佛堂,燒掉了數百個日子抄寫的經文。
炭盆火苗高舔,她背脊筆挺,手持清香,恭恭敬敬向亡母靈位磕了三個響頭。
第19章
上林苑在長安城郊西南六十餘里處, 南至秦嶺,東西橫跨百餘里,內有離宮七十餘所, 養飛禽百獸,可容千乘萬騎。
歷時半年籌備,御駕所經之地順暢平坦,周遭護衛嚴密安全。如此按太常占卦, 擇午時六刻出發, 不到兩個時辰,浩浩蕩蕩的隊伍便已經抵達。
初秋日,山風微寒,夕雲烙天,霞光瀲灩。
甫一入園,江懷懋便下了御輦,換馬騎行。
諸人皆知他馳騁之意,便也不再勸阻,只添護衛隨行。
前有羽林衛披甲執刃開道,近身乃范霆和章繼親領“三千衛”左右護守。
陳氏上來添衣保暖,唐氏過來送湯提神。後各自攜子上馬背,公主隨後,群臣相擁,伴君遊園。
由南往北,行徑三主宮;東西繞道,策馬過九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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