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的意思沒錯。
是她自己提出的。
可是,可是……
他何至於這般急促!
這晚少年女帝在自己寢殿中,砸了卷宗,後來又砸了那個價值連城的四神溫酒器。
阿燦捧來膳食勸她用下,一碗湯餅,兩塊點心,她一聲不吭地吃完,一聲不吭上了臥榻。
沒讓落簾帳,她一瞬不瞬盯著地上那盞四神溫酒器,不知過了多久合眼睡著了。
動靜是後半夜鬧出來的。
她睡得模模糊糊,又開始做除夕午後的那個夢,做得大汗淋漓,脾胃絞痛,出聲要水喝,守夜的是陸青,捧來一盞溫水餵她。
她喝完,還沒躺下去,胃裡一陣翻湧,剛飲下去的水就“哇”地一聲吐出來,還沒回神,前頭用的一點膳食也盡數吐乾淨了。
面色蒼白,兩眼渙散。
陸青嚇了一大跳,問她哪裡不適,少女伏在榻上,怏怏喘息,半點反應全無。
阿燦聞訊過來,也得不到她一句話,手足無措只得傳太醫。
太醫署上值的太醫都趕過了過來,這日齊若明不在任上,是他的徒弟按著以往的病例給出建議探病配藥。
但太醫監搭脈下來,脈象除了浮蕩些,並無大礙,不似舊疾發作。數人在一旁商榷用藥,最後開出了一劑安神湯。
因她不言不語,望聞問切說中少了“問”這一項,又是給天子侍疾,太醫監沒多時便兩頰滾汗,思來想去宮中還有一位能主事的主子。
便是長樂宮中的太后,天子嫡母。
女帝奉母至孝,太后的話總願意聽的。
陳婉得訊,披衣而來,無人看見她鶴裘廣袖下兩手如何生汗戰慄。然還未容她開口,只邁入了寢殿,就聞一聲“滾”!
氣息是弱的,聲音也不大,但口齒也清晰。
女帝身邊還圍著一圈人,貼身的姑姑,就近的太醫令,自也無人覺得這話是對丈地外的太后說的。只當是對臣奴生怒,遂呼啦跪了一地。
陳婉怔怔站在一處,硬著頭皮上前,便又聞一聲“滾”。
“陛下氣瘀致脾胃不爽,積食難消,故而生吐,用盞安神湯便無大礙。”太醫監聞人出聲,便知神識清醒,也不管是不是罵得自己,只將一顆心落回肚裡,道是不必這般多人都圍著,反阻了空氣流暢,且讓陛下靜心即可。
如此諸人退下,只留了阿燦在廊上守夜,太醫令在偏殿值守。未料到,陳婉也未走,同阿燦一道守著。她說得直白,有點想榮嘉長公主了,這樣守一守心裡踏實些。
江見月用了安神湯,慢慢起了睡意,但眼睛卻強撐睜著。後來不知過了多久,她掀被下榻,跑去地上將那盞溫酒器撿了回來。
砸得用力,上下都分離了。
她抱在懷中捂了會,又去妝奩尋了兩支簪子,落下簾帳,披衣盤腿坐在床榻修理。
晨起,阿燦過來看她,見她睡得很沉,呼吸勻稱,不由鬆了口氣。遂俯身給她掖好被子,拉過被子一角時,看見她懷中抱著那盞溫酒器。
貼在她胸膛,蓋在被衾中。
天子半夜病成這樣,闔宮皆知,翌日自然傳到輔政大臣耳中。
章繼、陳章陸續入宮問安。下午時分,蘇彥也過來了。
椒房殿殿門鎖著,出來的都是大長秋,一樣的話術:陛下氣瘀致脾胃不爽,積食生吐,已無大礙。
然對著蘇彥,阿燦氣不打一處來。
她心中只有少主,並不畏懼外頭朝臣官職幾品,是怎樣位高權重,亦還不知兩人間的事,只直言道,“蘇相七尺兒郎,鐵打的身子,可以夙興夜寐。您憂國憂民,為陛下鞠躬盡瘁,自然是好的。但是陛下才多大,自幼時便是一副病體,也沒有個徹底養好的時候。蘇相原該比婢子更清楚!”
“年終跑出去尋您一趟,也不知到底何事,回來這開年來大半月就沒見她吃好睡好過,好不容易昨日得了半日歡喜,正要好好用一頓膳,結果您一分卷宗呈上來,把她弄成這幅樣子!什麼天大的事,您要這樣逼她?都不容她吃頓好飯,睡個安穩覺!是晚一日說,天就要塌了嗎?”
蘇彥昨日午後回去,更衣獨坐,看著袍上淚漬,任由衣體生香。
心靜下,反省自己的舉止。
這麼多年了,他養她教她,哄她陪她都成了習慣。這兩年許是因為她所在位置特殊,事關國本,他便更加在意她,受不住她丁點病痛不適,也見不得她分毫軟弱流淚。每回她一哭,一生病,他就愈發心疼愧疚,恨不得以身代過,唯願她安康無虞,免累國體動搖。待她卻與旁人不同。
卻不曾想到,少女長成,情意漸生,累她會誤入歧途。
她尚且年少,情難自抑,又天性聰慧,善謀人心。
譬如昨日,她長長一席話,說的是私情與公務交纏,讓她忘也不能忘,進又進不得,困頓兩難。確實如此,他聽來如刀絞,恨責自己帶她到這般境地,見她搖搖欲墜,幾欲破碎,便只想捧養呵護,以免君主不寧,朝中生亂。
然,那樣沒有距離的安撫,回頭想來只會讓她彌足深陷,以為還有希望。亦或許,那本來就是她要的結果,一點用了心機後得到的甜蜜和他的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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