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曾料到,正月初一便出了長公主進獻郎君事。如此歇下觀望此事,從雍涼進獻,到後面世家依次進獻,原以為是一場爭奪中層官品的權勢之戰。
如今回味想來,女帝根本目的,是為了控制宗親和世家。如今各家都有兒郎在她手中,除非是棄子不要,否則哪家敢輕易妄動。
少年天子,竟這般直覺敏銳,行動霹靂。且心思九曲十八彎,煙籠霧罩而行,讓人根本看不清她蹤跡。
再細想,才不過兩年多,輔政大臣四除二,九卿位上掌禁軍的光祿勛、掌武庫宮門的衛尉、執掌一國律法的廷尉、執掌京師治安的內史,竟都是她親手扶上去的人。
三月初,趙勵再得其信,要求配合,見其所述,不由面生歡喜。
這回縱是不能連根拔出,定可以重創女帝。
然風聲才傳出不久,將將成勢,三月十七,說要留守巴東郡的丞相蘇彥,竟以雷霆之勢領大軍回朝。
女帝著冕服,簪冕冠,鑾駕出城郊十里親迎。
蘇彥翻身下馬背,蹙眉止住她前行的步伐,抑住她的明媚笑意,逼她換上威嚴端肅的面目。
見她端正姿儀,方自己走上前去,跪謝聖恩。
少年君主只得一板一眼,接來酒水敬他,“丞相辛苦。”
“謝陛下!”蘇彥接了她手中酒盞,持臣下禮正要回敬,低首的視線里,見她豁然近身。
一時間,兩人間只余拱手的距離。甚至他手中杯盞被撞,濺出玉液滾在他手背和她的襟口。
“陛下!”他低斥,轉瞬覺得不對,只愕然抬眸。
隔著十二冕旒,這一刻仔細看她,方見她面色涼白,目光無神。
“師父,我站不住了。”她的聲音又輕又低,整個人沉沉跌進他懷中。
第47章
三月的春風是暖的, 風中有花香,枝頭有鳥鳴,生機勃勃的氣象。但是跌入蘇彥懷中的這具身體, 生氣零星。
除了身上象徵帝國皇權的玄色冕服,因以綿密金線刺繡章紋,而生硬閃光;還有便是從她額畔垂落的赤珠冕旒玉華流轉,泠泠作響,清脆如檐下風鐸。
其餘屬於她自己的東西, 面容枯敗,微風吹散她臉頰的胭脂, 望不見血色;眼下淡淡烏青, 襯出杏眸凹陷, 沒法彎成新月模樣,徒留一枚手繪的月牙嵌在蒼白皮肉上, 最後掉落護甲的手滑過他手背, 那樣瘦弱而冰冷,好似在宣室殿中持硃筆用盡了力氣,熬干心血。
這一日,城郊數萬將士都看見青年丞相抱著少年帝王疾入馬車,馬車入城門,入宮門,然後闔宮臣奴也都見到他抱著她一路奔過重重殿宇,直入她寢宮椒房殿。
沒人會想到他心中隱秘處升騰起的別樣情愫和心思,只當他是憂君憂國祚。
偏他在這一路趕回的時辰里,在她柔弱無骨的身子縮在他鎧甲冷硬的胸膛口的時候,他的腦海中一遍遍來回縈繞著那日她於廷尉府牢門外的話。
【或者您想一想,華堂上見我跌下去的那一刻, 病榻上見醫官救治我的那一刻,你怕不怕?你若是怕的,是怕大魏君主駕崩多一點,還是怕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了皎皎多一點? 】
“陛下無礙,今個起了個大早,在城郊站得久些,吃不住力方這般。加之這數日精神緊繃,眼下見到蘇相回來,一口心氣歇下方昏厥,乃好事也,總算是松下心神了可養神了。”
齊若明前頭切完脈,這會又給女帝針灸結束,一邊將扎在少女手背幾處的銀針拔下,一邊對著蘇彥道,“這調養一月,陛下氣色好多了,脈象也穩了些。若不是近日又出了天象一事,被群臣緊逼,重壓難負,氣血原是補回來些了!”
齊若明話至此,不免輕嘆了一聲。
疼惜地看了眼榻上的少女,回想這數日來朝上劍拔弩張的情境,換作七尺兒郎也要累耗干心血。何論這麼個小小女子,好在蘇相歸來及時。
蘇彥還沒來得及更衣,尚且一身戎裝,便也沒有廣袖衣角給她攥。他坐在床榻,將她那隻剛被針灸的手放入被中。
握上去的時候小心避開針孔的地方,原也知曉縱是碰了也無妨,但一想那手上紙皮掩骨、青筋爆凸,便總覺得那些針一定將她扎得很疼。
她小時候就是這般,生病也不喊疼,吃藥也不說苦。
“陛下這段時日的脈案,拿來本相看看。”蘇彥掩蓋在錦被下的手不動聲色搭上她腕間脈搏。
他不懂醫,但是基本的脈象還是能摸出來的。三根手指在她寸口加大了力道,好一會才切到。
軟而沉細,得來緩慢。
偏太醫令說這已是調養後好轉的脈象,還說這虛白氣色也是改善後的,所以之前是何模樣!
又譬如齊若明奉來兩份脈案,便也無需看也能明了,她病得多重。以至於要這樣提防!
蘇彥一手接來,低眉看著,一邊聽齊若明的回稟,說著往後小姑娘該如何調養,如何補身,又道二八年歲正是女子生長發育的時候,是固本培元的好時機。還說什麼情志不舒以及氣機鬱結會引起的一系列病證,從而使病症外化,傷及五臟,所以一定要精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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