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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覺冕冠壓人,脖頸酸疼,便這般垂了頭,連著眼皮也搭下,碰落含在眼中許久的淚珠。不能擦,擦了就等於告訴他們,她在哭。她不動不說話,他們就只當看不見。

再後來,她的聽覺也開始模糊,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

慢慢的,意識也逐漸散亂,只渾噩中聽到離她最近的黃門唱喏,“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又一會,“散朝”二字貫入她耳際。

她怔怔起身。

抬腳卻被有些嚇倒,是夢魘般的山呼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甚至有些無措,頓了頓,走下去。

沒有走太久,大概七八步,走到了丹陛上,數個台階本是閉眼都能走的。但是這會,從胸腔衝起的一股血腥讓她閉了眼,沒有好好走下去。

一口堵在喉間許久的血噴出來,她從九層丹陛滾下去,跌在疾步上來的人足畔。

紫袍靛紗,鳳池清波。

青年的輪廓映入少女虛闔的雙眼中。

其實就算看不見,也能知道是他的。

他身上雪中春信的味道,他胸膛懷中的溫度,在十二年前的渭河畔,浸入她骨髓。

這麼多年,她將他活成信仰。

所以即便到了這一刻,他彎腰抱過她,她便還是無可救藥靠上去,抓住他。

卻是一息之間,他又棄了她。

她腰腹間感受到他鬆開的手,眸光看見趕上來的少年。

他們有著相似的眉眼。

端方,清雅,博愛世人。

年幼時,在蘇府,在抱素樓,蘇瑜待她也很好。蘇彥忙時,他教她讀過書,認過字,給她送過新年的賀禮,祝她永遠快樂。

不是太多的相處,大概有那麼三兩回。

但是她都記得,小心珍藏。

這一生,她沒有遇見多少好人,得到的溫暖也屈指可數。所以點滴的恩惠她都牢牢記在心頭。

自問後來此時,她上了萬人之巔,沒有虧待過他。

為何要這樣?

最後他也沒能抱起她。

是夷安攜一身怒意撞開眾人,抱著她回了椒房殿。

聽聞她把前來探病的蘇瑜罵了一頓,後來又把沒來的蘇彥也罵了一頓,罵到最後,連著陳珈都被她劈頭蓋臉訓了一通。

二月十二,女帝在未央宮暈倒的第三日,太醫署向尚書台回話,乃舊疾復發,暫時緩解,但仍需靜養。

尚書台理政的高官一時沒有說話,目光都落在蘇彥身上。

若說當日中貴人讀完詔書,百官在女帝的失態中確定了她的情意所指,那麼後來丞相上前抱她的一刻,前排的部分官員則也悟出了他的情意。

若只是憂君護君,若只是師長如父,若只是一個為人臣的身份,幼承庭訓的青年人不會兩眼通紅,在退身的間隙垂眸忍住滿眶淚意,之後在沒有女帝任何音訊的境地里他也闔了府門,兩晝夜誰也不見。

是昨日午後,方出現在尚書台,重新理政。

這分明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情感。

“要修養多久?”蘇彥開口,平靜比冷漠還無情,“眼下太僕令占了兩個日子,七月初八和十月廿二,乃上上吉,宜婚嫁。”

聞這話,諸官松下一口氣。

情意真假幾何都無妨,只要不見天日,只要成為過去,只要蘇彥不再在意。

他們和世人都可以當作無事發生。

一樣以蘇門馬首是瞻,一樣效忠少年女帝。

被問話的齊若明不懂朝政,懷的是一顆醫者父母心。

他有些生氣。

原在長安街頭聽聞流言的時候,他便意識到流言並非流言。他想起去歲正月,蘇彥回京後,伴在椒房殿的模樣。

那會他覺得怪異,如今想來,卻是正常。

那原是一個男子對女子的牽掛和擔憂。

在她病重之時,握著錦被下的她的手,長久靜坐,不舍離去。

這才是對的,病痛中的人,需要醫藥,更需要被愛。

縱是不愛,也不該這樣相逼。

齊若明回想這三日侍疾的場景,少年天子昏迷中喊阿母,也喊師父。

阿母薨逝,已不在。

師父尤在,卻也不在。

“蘇相若是擔心陛下延誤婚期,那是多慮了。”於是,齊若明的口氣比蘇彥還冷,“雖說陛下舊疾發作,胃痛難咽膳食,高燒反覆不斷,氣堵瘀胸偶還伴有吐血,但太醫署自當竭盡所能,陛下靜養三兩月,總是可以康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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