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未央宮大殿上,蘇沉璧拂了天子意,讓她下不來台。如今天子就是用這又漏又巧的局,告訴世人,她才是帝國的主人。”
“告訴朝野上下,哪怕是蘇沉璧,也到底是人臣。臣子拂君意,她就能讓他一夕消失。三司審案無數,腦子最是靈活,蛛絲馬跡,想來早已發現端倪,也早已看清了女帝的意思。”
溫壑看外頭漫天流雲,“這局,蘇沉璧是因,我溫門是果。”
“百年門楣,圖個平安吧!”半晌,溫壑推開女兒,理衣整容,前往未央宮。
到時日往中天稍移,得旨入內時,已是血染夕陽。
這日宣室殿內很多同僚,看見在烈日下等候的九卿之首太常,入殿時早已沒有往日的威儀典雅,唯有臉色青蒼,唇瓣灰白。
然女帝卻又是賜座勘茶,以禮相待。
溫壑此來,倒也不是為子孫求情,道是相信他們清白,相信三司會秉公辦理。他道,“老臣前來,實乃年事已高,又宿疾纏身,想要乞骸骨養養天年。”
女帝道,“瞧老侯爺神色確實不太好,朕也不挽留了,只是不知太常位有何合適的人選?”
溫壑道,“老臣年邁,近些年後輩英傑人才輩出,陛下亦博學,還是陛下欽定的好。”
頓了頓,他又道,“還有一事,想要向陛下求個恩典。”
江見月點頭,“您說。”
“老臣雖信我溫氏子孫皆是清白爾,然他們從文到武,非文武雙全,實乃好高騖遠不定性也。故而,懇請陛下,在老臣退身後,為我溫門擇一掌門人。”
“溫門百年,豈能由外姓做主!” 女帝看他半晌,笑道,“正好,朕有一人,很是合適。”
江見月傳話大長秋請人,轉首瞥過案上兩塊符令,笑道,“老侯爺跪安吧,如你所言,三司自會秉公辦理。”
溫壑跪謝天恩,轉身離去的背影圓滿又遺憾。
走下階陛時,另一側有女從夕陽下沐光而來,拾階而上。
素裙裸簪,蓮步姍姍,與他隔著丈地距離。
他下去,她上來。
兩鬢斑白的老者將眼睛擦了又擦,最後顫巍巍看她背影。
那女子分明就是被他逐出族譜的不孝女溫如吟。
隱隱見得她俯身跪拜,女帝親厚扶起。
“這些以後都是師叔的了。”江見月贈給溫如吟的是一枚溫氏家主令,一枚九卿之首太常位的紫綬金印。
溫如吟登時驚愣,張口不知如何吐話,卻聞少女道,“願師叔不負年少青雲之志,今得廣夏千萬間,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溫如吟以頭搶地,深叩首,“臣當為陛下效犬馬之勞,肝腦塗地以報陛下聖恩。”
這日後,丞相依舊無影蹤。然念蘇瑜和溫門往昔功績,女帝特赦戴罪立功。溫氏十六位子弟罰俸三年,五年內不得升遷。本來丞相要前往荊州,此番遂由蘇瑜前往,只是官降兩級,乃一千二百秩刺史位。直待丞相歸來赴任,否則不得回京,當永守荊州。
這等處罰,當真已是仁慈之至。
朝野皆道女帝仁厚,待人已寬。旁的便也心照不宣,鳳鳥沖天,仰首便是。
景泰五年的六月就這般過去,七月如水流,八月中秋月圓,九月金桂飄香,十月秋高氣爽,十一十二冬雪已飄。
半年過去,大魏的丞相毫無蹤影。
已是除夕夜。
女帝稱病沒有掌宴。
諸臣暗猜,多來是思憂丞相。
原都知道的,女帝初遇丞相,便是十二年前渭河畔的除夕夜。
只是他們不知,今夜,景泰五年的除夕夜,女帝還是和丞相一起過的。
夜幕時分,江見月對鏡理妝,然後隨長公主出宮辦事的車駕離開了禁中,去尋找她的丞相。
上朱雀長街,拐入城西盡頭,行過小徑。
進門上道,直入三里臨安道。盡頭右拐江流道,兩側逶迤,百丈池裡水成冰。再上千尺流芳道,青松翠柏白雪頂,方見朱樓懸“抱素”。
除夕夜的雪,紛紛揚揚的落。
然守衛這處的三千衛披甲著袍,手中兵刃寒光映雪色,個個肅立垂首。一來確實不敢直面視君,二來乃非禮勿視也。
少年女帝不知何時踢掉的靴,赤足走在雪地里,一路脫袍卸簪,滿地都是她的衣衫風袍,環佩釵簪。
她提著一盞燈籠,散開一頭長髮,在雪中轉圈,咯咯發笑。
最後轉到虛室生白台,雪落滿頭,剩一身中衣夜風中翻飛。
抬首看匾額,潮生堂。
海上明月共潮生。
她扔開不知何時已經熄滅的燈籠,從侍者手中接來一盞燭台,小心翼翼護在心口。推門入內,聽得鐵鏈咣當作響,遂聞聲舉燭,應聲而去。
幽幽燭光,映出她眼下月牙,妖冶昳麗。映出男人面龐,端方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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