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不見的時間和地點裡,她費神想法子,持筆寫詔令。
她還在月子中,書寫傷眼,設計傷神。
蘇彥抬眸看她,似看見她精緻妝容後,虛弱的眉眼。
然根本無需他想像,未幾她便不受控制地顰蹙了眉頭,交疊在雙膝的手捂上胸膛,確切地說是捂在胸上。
原本背脊筆挺的人一下半伏在案,一旁阿燦趕忙委身將她靠在懷中。
“讓女醫奉過來。”江見月額上生出一層細密冷汗,吩咐宮人,又示意蘇彥不必起身,“蘇相且將剩餘閱完,朕無礙,稍後便來。”
蘇彥看著她被人攙扶轉去內室,卻不敢靠近觸碰她。後兩位女醫奉過來侍奉,不久內室中傳出零星的幾聲呻|吟。響聲不大,但蘇彥聞來心驚。能呼出聲響,是她實在忍不住了。否則縱是刀傷針扎,她都沒有聲息。
蘇彥起身至內室門前,門口宮人跪首攔他,求他不要進去,否則陛下會要了她們的命。
他僵在門邊,遙望裡間,見榻上露出小半幅身影,一位女醫奉站在她身前,擋住了她上半身。他便只看見一隻纖細的手死死攥著被褥,手背滲出青筋和汗珠,約莫半柱香的功夫,方見五指鬆開,周圍有人送去藥膳,女醫奉接過餵她。
又一炷香後,阿燦出來見到乾乾杵在門口的青年,原是惱意橫生的面容,最後到底緩了緩道,“蘇相,陛下用了藥有些犯困,讓您稍侯半個時辰,她歇一歇便來見你。”
“她身子何處不適,可要再傳太醫令看看?”蘇彥有些猜到,但還是想要細問。
阿燦請來女醫奉與他解釋。
“婦人生產後,自生母乳。但陛下體弱,乳水不多,自是斷去的好。又因陛下前頭昏迷,錯過了以藥膳斷乳的好時機,如今積了些在胸中,本來慢慢斷去也可。只是近來陛下煩憂,鬱氣結於胸,病化結塊。眼下只能婢子們按揉推拿,但這法子比之藥膳要慢些且疼些,陛下又神思操勞,遂前個結塊更甚,已經有些高熱了。”
女醫奉話畢退身,阿燦接過話頭,“蘇相不必心焦,婢子問過了,也就十天半月的過程,陛下熬過便好。她本就沒什麼不能熬的!蘇相在此間處理政務,左右婢子們服侍陛下,理妝披袍出來同您一道論政便是。”
蘇彥眉睫垂落又抬起,“讓她歇息吧。臣本就為御史台彈劾,打算今日便離開後廷的。往後至年終,政務之事,無需陛下操心。”
未曾想到蘇彥在這片刻間便選擇了離開,阿燦難免訝異,一時面色稍緩,向他福了福身。
蘇彥笑笑,交手還禮,“勞姑姑照顧好她們母子。”
阿燦看他轉身離去的背影,又瞥頭看屋內養神的女帝,不由輕嘆了口氣。
蘇彥離開椒房殿時,去看了眼小皇子。
小小的嬰孩裹在襁褓中,剛喝完奶,正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四下打量。
“你阿母身子不好,你要乖一些,少鬧她。”蘇彥手中握在一塊玉,一面刻著一個“江”字,一面刻著一個“曜”字。
江是她之姓。
曜是他擇的名。
日出有曜,寓明光耀眼,意溫潤柔暖。
他將玉佩放在孩子枕邊,見他五指空攥,遂伸出一根手指放入他掌心,未幾孩子攏住他手指。
這是數日間,他常同他做的動作。
第一次做的時候,他只覺一股暖流,從指上傳入心臟,父子間的感應就這樣形成。
“對不起。”他與他道歉,最初有那樣一瞬竟想不要你。
蘇彥在這日離開椒房殿。
彼時雖有不舍與牽掛,但總也不是很濃重。
他和她母子二人尚在同一皇城下,他亦可以隨時出入未央宮,即便不能隨意入內廷,但他總可以在前朝、在未央宮的前殿見到她。孩子慢慢成長,總也會走出後廷,他們總有相處的日子。
時日長久,他和她,總能重新來過。
而如今,且為她撐好當下,讓她養好身子。
蘇彥這樣想,便這樣做。離開椒房殿後,翌日便正常出入尚書台理政。初時數日裡,雖也夜不能眠,眠而驚醒,腦海中反反覆覆都是她的影子。遂擇了一日午後時辰,去了一趟太醫署尋找齊若明,想要看一看她最近的脈案。
不想,被告知齊若明在八月初被女帝升為一千四百秩太醫監副監,眼下主掌太醫署官員選拔,不再隨侍女帝左右。而女帝的脈案直接由禁中管理,所觀需入內廷。
蘇彥回來丞相府,人有些恍惚,回頭一想總還有陸青在她身邊,可幫他看她脈案,告知她們母子的情況,亦為他暗裡傳些東西進去,比如她喜歡吃的山楂蜜餞,薛謹處開腦練手消遣時辰的莫奈何,他再尋些隱於山野的杏林名士諫入養她身子……
未料亦是這日傍晚時分,宮門下鑰之前,護在女帝身邊多年的陸青領了一千秩校尉一職除了禁中,道是女帝體恤丞相,讓她重回他府上當值。
陸青站在蘇彥面前,如實承稟後,看著久未出聲的主子,咬牙又向他奉上一物,乃一三寸見方的紫檀木盒。
道是受陛下所託,物歸原主。
蘇彥盯了許久,伸手扣上銅鎖,涼白戰慄的指尖頓了又頓,終於合眼打開。
光照在眼前移動,他緩緩睜開眼,孤影蕭瑟,眼眶濕紅。
裡頭是一塊刻著“江曜”二字的玉佩,和一枚七彩琺瑯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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