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太子便無法再冊封下去。
八月初的時候,陛下想了一個法子,從聞鶴堂帶出一人,說是與他結了珠胎。彼時,時間,理由皆備好了,說辭也完整。且那人原是夷安長公主的三千衛,自當可靠。彼時雖沒有完全壓下民怨,但是好歹將小皇子擺脫了邪祟之說。故而,在八月十五中秋宮宴,行冊封禮。
不料當晚,聞鶴堂奔出一人,於昭陽殿直指小皇子非三千衛親生,道是他與那人成日在一起,白日飲酒對詩,晚間同榻而眠,從未見陛下傳召過他。
其人彼時已成瘋癲態,其話自不可信。
陛下當下持劍欲要親斬之,卻見他自己撞於劍上,道是以死證明所言非虛,更在閉氣前亦道那七月十五死去的僧人與百姓的話。
小殿下受了驚嚇發病,昭陽殿一片狼藉,冊封禮就此作罷。然此間事卻還未結束。當日撞於陛下劍上死去的聞鶴堂侍者,其身份乃洛州林氏,三等世家嫡次子。
陛下尚未想好如何處理林氏,是以瘋癲病死安慰其族,還是以穢言污君處罰,當月八月廿九,洛州傳來急報,洛州林氏闔族被滅,三百八十餘口無一生還。
“清查否?”蘇彥拍案而起,“這根本就是人為謀劃!”
且是個謀略超絕的高手。
先以江見月昔年預言做文章,乃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再以聞鶴堂一個侍者之名攻訐女帝,屠其滿門以構陷君者。
洛州林氏滅門這樁禍,怎麼看都是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的結果。
本來若只作天子雷霆之怒下的犧牲品,世人多來還會畏懼幾分。然有七月十五盂蘭盆會之事在前,如此扯到天道鬼神。
泱泱民眾畏懼之心便轉向鬼神,從而開始抨擊天子與不曾應天命生的皇子。
如此計策,前後合成一圈,有始有終,無始無終。
“我親自帶人查的。”薛謹道,“無論是七月盂蘭盆會還是八月洛州林氏處,慘死者近五百人,皆是中毒而亡。”
“但是這三部分人中,慘死的百姓皆是流浪孤寡者,簡而言之無有家人;僧人亦是無有牽掛,所涉及的廟宇也沒有問題;洛州林氏則滅門,便也查不出其他牽連者。幕後之人可謂智高而狠絕。”
“所以只能從動機推斷。這廂針對的是陛下立太子,再深一層,當是我大魏之國祚。如此,將嫌疑處定在了兩個地方,杜陵邑和大師兄鍾離筠。”
“那如何發展到當下局勢的?”蘇彥問道。
此間,他基本已經清楚,杜陵邑有動機,但一直被監視著,沒有人能輕易走動或謀劃,且還要操控深宮中的聞鶴堂,和數百里之外的洛州。且盤想那處的趙氏宗親,蘇彥實在想不到何人有如此智謀。倒是鍾離筠,計謀甚遠,許幾分可能。且去歲七八月,正是他渡過小彌江同東齊決戰的關鍵時機。
難保不是他的圍魏救趙之計,只是不曾想到,江見月瞞得如此嚴實,半點風聲都沒有讓他知曉。
“陛下的性子,你比我了解。”薛謹嘆了口氣,“洛州林氏被滅門後,民怨四起,有聚眾請命不許立太子的,有書千字討伐陛下的。許是忍了太久,又處處皆以孩子做文章,陛下動了兵戈。”
蘇彥豁然抬起雙眸。
薛謹默聲頷首,“九月十二日,陛下調拱衛京師的煌武軍兩千,白日惶惶,直接於朱雀長街屠滅了誦文討伐的六十餘人,且賜他們人|皮萱草,屍身遊街。”
蘇彥握案的手青筋畢現,愈發顫抖,這是連環計。
她不動手,便等於默認了鬼怪之言。她動手,便是亂殺子民,君威受損。
而至此,聲音稍息。江見月亦疲累不堪,至年關都不再有動作,只在除夕宴上攜子同出。直到今歲開春,她舊事重提,遭百官反對。有兩名言官,更是當場以死諫君,觸柱折頸而亡,血灑未央宮。
薛謹道,“你自然明白的,縱是如今朝中不少臣子都是陛下嫡系,得她一手扶持,便如我。但是有句老話,叫閻王好惹,小鬼難纏。如今我們這些人可類比閻王,總是聽之認之的。但是此間百姓、民怨便如小鬼。陛下能殺一次,殺不了萬萬次。這局布得太深了。”
“後來陛下執意行之,大司農便提出,立太子可,需陛下放權禪位。他說這話,應的是女主專|權,有違陰陽,道是中和取之。”
“楚王處無話幫襯陛下嗎?”蘇彥脫口便反應了過來。
就算章繼願意援助,他周身座下官員屬將,也是不願的。歸根結底,是一個“女”字之故。
她接連扶夷安、溫如吟上高位,無論文教武功都劈開女子官職,走得太快,引男兒眾怒,在這會攔截出來。
“陛下自然不願放權,她說了,她與她子,皆要握權。”
“以大司農為首的諸官便道,自然甘心臣服陛下,只是國之後裔,承衣缽者還需清白聖潔身。”
終究還是對小皇子的身份要一個說法。而在這之前,諸官跪求被視為邪祟潑了一身髒水的小皇子不可再現於人前。
薛謹長嘆一口氣,“陛下至此沒再提立太子之事,但是依舊頻頻帶小殿下同進同出,共掌宴會,如此算是君臣各退了一步,卻也就此僵持。”
“而前月里,陛下突然大開聞鶴堂,無人知她何意。”薛謹看著容色愈發慘澹的人,緩聲道,“有暗猜陛下欲再生一子的,也有猜陛下是故技重施,欲給小殿下尋一名義上的父親……左右聞鶴堂被長公主重新清洗篩查了數遍,如今剩下的皆是可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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