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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貶官三等為功曹職,攝丞相事。如此當是她同意了。

回來丞相府這日,蘇彥站在銅鏡前,更衣理妝,情怯似一個少年郎。

都說年少乃情竇初開時,熱烈又緊張。

但他是個例外,他的年少,從十四歲奉母命出仕立明堂,到十六歲自薦出使涼州,而後回京抗賊寇,立新朝,修律法,扶女帝,半點未沾上情之一事,不知情為何物。

但若說從未論起,倒也不是。

也有至親,與他講過情愛與婚姻。

譬如他的母親茂陵長公主,便與他說,“男兒志在天下,情愛多來玄乎,你的心力自不可費於情字上。婚姻當是你人生中最順暢的一樁事,坊間女為妾,世家女擇妻,便是尚主也可得。總之不是你操心的事。”

他的父親偶然間論起,“其實你母親說的也不全對,所謂修身養性,齊家治國平天下。家若不理,何以治天下?故而你還是要挑一挑,選個心儀的人,家和萬事興!”

雙親故後,長兄為尊。

長兄道,“你同我一般便是最好,凡事隨心,退而隨緣,實在不可方再隨勢。總之不傷

人,不委屈自己便好。 ”

至親們雖各自有道,但始終秉承著一個觀點,便是婚姻的主動權在他手中,由他擇取,不會艱難。

是母親最開始說的,“若論門楣權勢,放眼世間,皆是配得起的。”

卻未曾想到,未來的某一日,這世間女子尊貴至天家公主後,還可再上一層,乃國之君王。

他愛上一個女君。

而後,只有被動等待的資格,再無主動擇取的權利。

天下至尊位的人改變了性別後,這天下的一切或許也當慢慢隨之更改。

好比這一刻,他一瞬不瞬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即便姿容未減,風儀依舊,但還是一眼觸及了眼角隱約的細碎皺紋,又在皺紋淺淺的溝壑中看見她依舊如花明媚的模樣,看見她的聞鶴堂年輕又絕色的侍者們。

朱顏辭去花辭樹。

青年時的不珍惜,遲遲不可得。

便是眼下時刻,已是十月深秋,他回來丞相府近一月,依舊是讓他靜養。無需他早朝,無需他復值。

自然,她亦不可能來此。

他在百轉千回的愁腸中,勉強將心平靜下來。

將尚書台送來的卷宗認真批閱;將前頭不再朝中的兩年間的朝政,尋來翻閱記錄;將這年開春設定的朝務計劃細細審核……在一卷卷書簡筆墨中,尋找硃筆顏色,她的字跡。

一手隸書,從初時的秀整嫵靜,方圓兼濟,到如今已是雄闊靈動,風骨筆生。

抱石讓他合卷早歇,道是公務無盡頭。

他原也不在處理公務,實乃長夜漫漫,他不敢入睡,也無法入睡,遂持筆臨摹她的字跡,繪丹青描她模樣。

月圓月缺,他臨窗伏案,衣袍上浸滿月光,伸手輕撫,見天際新月豐滿成玉輪,時光如水流。

終於低眉看畫中人,俯首稱臣。

十月最後一枚月牙和破曉交替後。

一個尋常的晌午,屋中一如既往點香烹茶,侍者一如既往捧來待批的卷宗,蘇彥一如既往獨立東門,在遙望未央宮半晌後,回來屋中跽坐案前,一如既往沉默又專注地批閱卷宗。

銅漏滴答,博望爐中再添香料,案上閱過的卷宗慢慢累起,淺金色的日光偏轉,沉寂的書房被匆匆奔來的侍者打破安靜。

蘇彥蹙眉抬眸。

“大人,小殿下來了。”

蘇彥看著他,神色並沒有多少改變。

“是小殿下,您趕緊接駕。”

蘇彥頓在手中的筆晃了晃,又看一眼跪著的人。

侍者往屋外掃一眼,急道,“大人,小殿下入院子了。”

蘇彥這會猛地起身,卻覺一陣暈眩,然腿比神識還快,待他回神人已經到門口。

見日光下,小小的人兒被大長秋牽著,正一步步走近他。

“蘇大人。”阿燦出聲喚他。

蘇彥愣了一下,俯身行禮,“臣拜見殿下。”

“起來。”長生奶聲奶氣道。

蘇彥起身,咫尺的距離,他有抱他的衝動,到底忍下了,只看他,又看他身後,儼然忘了規矩和待客之道。

阿燦知他心思,低聲道,“陛下沒來,原是譴婢子陪殿下過來道一聲謝。”

“謝謝你,我能和阿母上朝了。”長生聞一“謝”字,便將學了數遍的話說出來。

蘇彥反應過來,輕聲道,“殿下已經謝過了,亦是臣該做的。”

這話落下,兩廂又僵住。

稚子不知還有何事,蘇彥壓根不知要做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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