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朱雀街設太常祭祀,太僕祈福;玄武街聚四方游士,作百戲,施幻術;昭台街鼓瑟笙簫,花車琳琅。
天子御輦出禁中,行皇城,九卿陪乘,羽林擁護。此番御輦同平素無異,乃八騎設駕引路,女帝端坐轎輦中。唯一的不同是,御輦後,另設六騎車駕,乃國之儲君,相父同乘。至此行經三街,觀戲聞歡,與民同樂。後返回,六騎車駕空空,是為天子御輦中,三口齊座,乃夫妻並肩,子嗣置中央。
出來時君臣和諧,歸去時齊家合樂。
“阿母,阿翁,今日的人與景,為何與之前不同?”御輦已經離開朱雀長街,上了北闕甲第,即將進入北宮門。
周遭沸騰人聲,歌舞喧囂,皆慢慢安靜下來,長生終於忍不住同雙親開了口。眼中神色也從開始的驚喜歡悅變作了好奇與不解。
原是為補前頭不曾陪伴的四年生辰,蘇彥提前四日便給他慶生。是故從七月初三開始,帶他出宮玩樂。
初三日,他們晨起出宮,那會才平旦。蘇彥說帶他去早市用早膳,嘗嘗百姓膳食。長生自是歡喜。
許是出宮時辰太早,又是去的郊外,長生坐在馬車中,一連行過兩座橋,都看見橋下躺著人。他們穿著破爛衣衫,身上沒有被子,躺在露水叢生的地上,身側放著一個又髒又破的腕,看著格外可憐。以至於阿翁帶他去城東十里巷用了美味的甜豆腐腦,他想著那些人,便覺得無甚滋味。索性阿翁知他心思,與他說,已經派人給他們膳食,他方松下一口氣。
這日他住在阿翁的私宅中。
翌日初四,蘇彥午膳後帶他在城東集市遊玩。他看了傀儡戲,買下三個驅魔面具,嘗過泡在羊湯中的胡麻餅,還偷吃了一個糖人,玩的不亦樂乎。但在不起眼的巷子邊、在矮牆根下,又看見了許多乞丐,不分男女,老少皆有。他們沒有吃的,更沒有玩的。
兩日後乃初六,回來皇城,已近日暮,再次途徑那兩座橋。他本來有些累了,正臥在蘇彥腿上小憩,不慎被外頭吵嚷聲鬧醒。掀簾看去,是橋底下的乞丐在打架。蘇彥現了令牌,尋來一個內史座下的衙役問話,得知他們是為了爭搶半個發霉的饅頭才打起來的。
長生聽後眉頭皺得緊緊的,想起三日前出宮的場景,於是問蘇彥,“阿翁,您就給他們送了一頓膳食嗎?”
蘇彥沒有回答他。
當晚他們沒回宮,因為玄武長街有西域來的駱駝商隊表演,江見月也想看,於是避過御史台,私服出來與他們匯合。蘇彥從丞相府中牽來之前的那匹駱駝,讓母子二人坐在上頭。然後給商隊一金,牽著他們走在其中。
長生坐在高高的鞍甲上,背後是母親溫暖柔軟的胸膛,足矣他倚靠;前頭是阿翁每一步都堅定無誤的步伐,在給他引路。
他安心又開心。
只是大抵坐的高,便看得遠些,他看見在一些無有燈燭的小道上,隱約有蜷縮著的骨瘦嶙峋的人。
駱駝商隊的表演甚是好看,夜空中還放著煙花,吸引走他的目光,他便去看旁的了。
因惦記翌日也就是今日七月七,他的正式生辰日。他在精彩刺激的駱駝商隊表演中,忘記了不開心的事,只早早酣睡入夢,等著這一日的到來。
然到了這日,再來玄武長街,再次臨眾人高坐,他又想起了之前數日中,無論是皇城外還是皇城內,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無論是繁華鄉還是尋常地,他都能看見吃不跑穿不暖的人。但是,今日卻沒有看見。
故而,才有此一問。
今日的人與景,為何與之前不同?
御輦中,江見月與蘇彥對望了一眼。
蘇彥道,“長生所指,之前如何?現在又如何?”
長生回,“之前能看到乞丐,今日卻連影兒都不見了。”
江見月捋著腰間環佩,垂眸低笑。
鑾駕出行,自當清道,乃是為了安全。然“安全”二字外,還有一層不欲不敢讓天子知曉的虛偽。
從來盛世繁華不易,粉飾太平可以。
蘇彥看著稚子,眼角亦溢出一點笑意,頷首道,“關於緣何前後不同,這個問題要完全講明白,需要很久很久。或者說,靠旁人講,那聽的人多半是難以理解的。尤其是長生還這般小。”
長生瞧著父親,意思是不和他講了,但他想著那些人,心中好難受啊!
卻聞父親又道,“長生若是此刻難過,不開心,便說明你有憐愛之心,洞察之力,如此長生就非常棒。”
“那長生可以做些什麼讓他們少可憐些呢?” 長生點了點頭,展顏道,“我給他們些吃的吧。”
他的眼睛很是明亮,轉頭望向母親,“我和阿母一樣,以後不過生辰了,把銀錢挪出讓夷安姨母和太常賑濟時,算我一份。”
“長生和阿母不一樣,你的父母都很愛你,他們會好好伴著你。”江見月握著他的手, “你可以布施,但生辰還是要過的,這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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