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出鞘劍橫臥窗台長案上。
江見月起身至案前,握上那把劍。
突然便笑了一下。
笑意融進眼眸里,竟慢慢釀起久違的濕意。將前頭愧疚心,換作歡喜色。
她仿佛看見那個大雪紛飛的除夕,他就要玉石俱焚,拔劍自刎,而她一道旨意陰差陽錯救回他一條命。
她摸著劍刃輕輕說,“我那會傷心不得回神,未悟您苦心,讓你吃了兩年流放的苦,但總好比你就這樣歿於劍下好些吧。你不說,是不是怕我下不去賜你死罪的手?那我流放你,還是對的?徒兒一時不慧,師父是不會生氣的。你回來,我們好好的。”
她臨窗擦拭長劍,收劍入鞘。聞有腳步聲漸進,抬眸見一老者。
竟是陰濟。
原是他跋山涉水請回的名家大儒,為長生,為大魏。
陰濟本任太子少傅一職,太子薨後明華宮的班底重歸未央宮,陰濟辭官離去,她沒有挽留。
“先生如何在此?”
江見月放下長劍,轉來門口同他見禮。
行的學子禮。
陰濟受了,還以臣下禮。
隔著半丈地,兩人互相禮見。
老者隔日光而望,影影綽綽里,女帝竟有幾分那個青年的風儀。
“老朽受人之託,在此等候吾主。”陰濟再拜之。
江見月立在霞光漫天的碧空下,笑容極盛,似一朵久經風沙侵襲就要枯萎凋謝的花,終於可以再遇見一場甘甜至極的雨露,彌補來路艱辛。
“他就要回來了。先生能否告訴他,這兩年朕還算可以,不是很荒謬?”今歲,女帝已經二十又七,少年時光早已過去,然這會卻是面露嬌憨,尤似一個耽誤了些許功課又不想被批評、甚至還妄圖再得到兩聲誇獎的閨中少女,“您和他說,朕很上進,很認真對待朝政,沒有辜負他。”
年過花甲的名儒望著面前女帝,這兩年他多少看明白,為何那個出生名門、一生清貴雅正、恪守禮教的世家子,會心甘情願為她名利皆拋,聲望皆丟,除了時局所需,除了兩人同心,更重要的一點是:
她的確值得。
那年他欲赴不歸路,求他留下輔君。道是,無論她是否能理清其中關竅,都不妨礙她可以成為一個英明的君主。
恨,可以激發她的力量。
愛,可以讓她走得更遠。
因為這些都只是私人的愛恨,都只對他一人。
她已經成長大到,愛他更愛天下。
江見月在階陛鋪了軟墊,請來老者與她同坐,眉眼裡都是希冀的光,“他也是愛朕更愛天下。朕是他的妻子,自然與他同道;朕還是的他弟子,更當承他衣缽。”
陰濟道,“陛下聰慧英才,早已無需老朽,不若放老朽回山中,享兩年清福。”
江見月搖首,“朕有子嗣,還需先生輔之。”論起孩子,女帝咬了下唇瓣,須臾便也恢復了神采,他那樣愛自己,自然同意她的決策。
日上中天,陽光灑滿整個院落,江見月抬眸看見蘇彥從光影下走來。
面如冠玉,星眸朗朗,穿一身靛青色捲雲紋深衣。清風下,袍袖微擺,風姿迢迢。她走向他,他便自覺捏起袖沿一角,含笑遞給她。
他知道,她最愛攥他袖角,讓他牽著走。
*
但是今日他歸來,卻再也沒有任何動作,只安靜躺在一樽棺槨中。
景泰十五年十一月廿,蘇彥被流放兩年零九個月後,重回故里。
是一具屍身。
江見月記得很清楚,夷安奉召前往幽州當日,是九月十五。
十月初十,她得夷安八百里加急信件,信上寫的內容不是很多,大概就是說蘇彥於九月初九遇刺身亡,蘇瑜已經給他入殮安葬云云,幾句話,她還是看了好幾遍。
看完,又把信塞回信封,拆開重看。然後再塞回去,遞給送信人,讓他再送來,再拆開……那一日,她什麼也沒做,就反反覆覆看信,退信,收信,再看信,再退信,再看信……
最後,紙張都揉爛了。她便扔在炭盆中,讓人譴退送信人,回去椒房殿用膳,沐浴,就寢。
翌日醒來,如常上朝,一夢爾,什麼也不曾發生。
若非十月廿,又得夷安暗子千里傳話“如何處之”,她已經忘了這事。
十月廿一,枯坐一夜後,她提筆回信,六字爾,“挖出來,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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