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見月來宣室殿的時候,阿燦說許是尋不到了,她略感遺憾,抵在舌尖下的一枚參片味道緩緩彌散,苦味充斥她整個口腔。
似離別,糾纏她一生。
“皇姐!”公主見御輦緩緩而來,頓時喜上眉梢,從殿中出來迎候。
能有副康健的身子便是人生極好的恩賜。
女郎餓了兩日,跪了兩日,這一頓膳用下,便已經鮮活了一半元氣。
自然,也是因為人逢喜事精神爽。
當是聽了江見月前頭的話,以為她了口,同意自己前往。
江見月瞧她神色,有些抱歉,她還是要潑一潑她涼水。
於公於私,她都不贊成這樁親事。
中秋宴散場當夜,榮嘉便直言,她原是和南燕皇帝早已相識,彼此愛慕許久。彼時江見月發病之中,不曾細聽,今來好好聽之。
女帝入殿,對著隨侍在側的手足,如是說。
“莫跪了,賜座吧。”江見月在正座落座,以目示意右首席案。
榮嘉謝恩,脫鞋入席,跽坐在案。
“……我們很早就認識了,景泰八年時臣妹在封地舉行小型彌獵,他扮作勛貴人家的兒郎觀獵,那會認識的。景泰十年,他偷偷過來送給臣妹一對蟈蟈,慶祝臣妹及笄。他說南燕的蟈蟈特別,其聲嗚咽,似兒喚母、他一聽到這兩隻蟈蟈叫喚便想起臣妹孤身一人,定是思親。但他贈於臣妹時,已經訓其發聲,使之不再出其聲,只鳴似樂。給臣妹添趣而不觸景生情。”
“臣妹是思念阿母,可是她總不許我回來,她的心裡只有阿弟。我想了許久許多年,後來就不想了,只想安郎來看我。”
話至此處,不知是因為陳婉的薄情還是南燕皇帝的雪中送炭,榮嘉驟然紅了眼睛,淚眼朦朧,哽咽出聲,“但是臣妹也知道,臣妹的婚事沒法自己做主,安郎又是南燕人家的兒郎,我們難有結果。不想,他告訴臣妹,他乃南燕皇帝,本也討厭征伐,可兩國聯姻,永世修好。他與臣妹坦白時,正值臣妹十六歲生辰,他總是偷偷出來,也沒法給臣妹備生辰禮。但是他那一席話,是臣妹十六歲人生中最好的禮物。”
“所以臣妹不是一時心血來潮,實乃我們彼此傾心多年。不知皇姐是否還記得,景泰十二年八月,臣妹曾上疏於您,道是有了心儀之人,望您賜婚。”
“結果——”榮嘉抬眼望向江見月,眼中又笑又嘲。
“陳氏聯合前郢宗親謀害太子,擾亂君心,臣之婚事因此耽誤,焉不知是母之罪過,報應在其子之身。陳氏生我一場,養我七年,我認了。如今三年守喪已過,年華付水流。皇姐,您都可以朝前走,開聞鶴堂,再育子嗣。臣妹,也想往前走,也想得兩分難得的情意。難得安郎在等我,望您成全。”
榮嘉起身長跪首,伏身於地。
江見月坐在高堂之上,忽就明白了這長達十餘年,陳婉不見榮嘉、不許她回朝的苦心。
她從丹陛下,彎腰將人扶起,“南燕朝中事,朕亦有耳聞。南燕的那位皇帝,朕也聽說一些。自然的,如今你要比朕熟悉了解。”
“對,臣妹了解他,他單純善良,不好權力不管生殺。”榮嘉急道,“皇姐,待臣妹嫁去,定可讓兩國安寧。”
“單純,善良,不好權力,不管生殺。”江見看著手足面龐,一時間哭笑不得,只掩口咳了兩聲,到底笑出了聲。
“皇姐為何而笑?”榮嘉扶著她。
“這些人間美好的品格,人人若有便該稱讚的美德,卻條條皆是君王大忌。”江見月這會眼前竟浮現出兩分陳婉臨死時向她頻頻叩首的音容,只合了合眼嘆道,“你的安郎,若當真如此,你嫁去南燕,也不過是隨一傀儡帝王,夾縫中求生。若他不是你瞧見的這幅本相,那麼他接近你,便是其心可誅。”
“你情心起,陷在迷障中,還是再好好想一想吧。你我這般身份的人,婚約二字本就難以任性,牽涉太多。”
話到這處,江見月忽然便怔了怔。
似看到了很多年前的正旦會上,有人因在她殿中過了一夜,晨起為御史台彈劾杖責。漫天風雪裡,他中衣血染,抬起一雙星光微散的眸子,無聲拒絕她的愛意,也放棄心中所愛。
滿心滿眼都是江山社稷,無關風月。
原來,長大後我便成了你。
只是面前女郎,還是當年的自己。她不假思索,飛蛾撲火道,“臣妹已經思慮的足夠清楚,我要去安郎的身邊。”
榮嘉不肯考慮,江見月卻還在考慮,她難得的有耐心,只深深吸了口氣,繼續勸道,“南燕太尉鍾離筠,曾得其先帝知遇之恩,為報他先帝橫渡渭水入主長安的遺志,是肯定還會與我大魏交戰的,根本不可能因為兩姓之好而放棄。且不論他,便是皇姐,說不定哪日便舉兵伐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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