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恩公爵頓了頓，「伊洛克一族在西南側的艾弗倫，那是蘇瓦爾最富庶的地方，幅員不大卻貢獻了城邦大部分的稅收，比起貧瘠的黑岩城，艾弗倫明顯重要得多，當年祖父迎娶伊洛克之女，也算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了，可惜…」

他有些遺憾地笑了笑：「可惜英柯路德家的男人似乎都不怎麼討女人喜歡，無論是祖母還是母親，最後都選擇了離開蘇瓦爾。」

哪怕背棄當初許下的誓言，在靈魂中留下世俗的污點。

喬恩公爵微不可見地嘆息，目光無意識掠過窗外緩緩向後移動的蘇瓦爾平原，他想起母親倒下時嘴角流淌的鮮血，明明是觸目驚心的紅，卻被她面上安詳的笑容襯得唯美又動人，那時的喬恩公爵並不懂得其中的含義，只覺得這一幕極為刺眼，直到後來日漸年長才終於明白過來，原來那竟是一種喜悅的表達，一種將死亡視為解脫，可以逃離父親和他的深深的喜悅。

可諷刺的是，她到死也還是蘇瓦爾公爵夫人。

而索菲亞看著突然有些沉默的丈夫，倒難得替他難過起來，里德老公爵與夫人之間的愛恨情仇，多年來早就被王都那群貴族添油加醋地反覆議論，索菲亞就算足不出戶也能聽到一些風聲，只不過當時的她並不會為這些風聲駐足，也不會想到這段輿論的主角之一會在未來成為她的丈夫。

「對於能夠選擇離開的人，就不該還有留念才對。」

喬恩公爵驚訝地扯回視線，看向身旁的妻子，那雙清澈到無所畏懼的黑色眼睛，一如當年他躲在王宮花園的角落裡被她所注視時的那樣，帶著對世間萬物一視同仁的冷靜，倒映出車窗外春日陽光底下的蘇瓦爾平原。

「就像淑女迷戀浪子一樣，對註定離開之人的眷念，通常都是催生悲劇的毒藥。」

索菲亞淡淡地開口，她看著丈夫，像是勸慰，又像是警告：「如果有一天你離我而去，我必定不會消耗自己的生命來挽留，包括你也一樣。」

言下之意大家好聚好散才是最完美的選擇。

而喬恩公爵安靜地聽著，這熟悉的話語像極了從前他與那些女人廝混時所說的一樣，也不知道她們聽到時是什麼心情，至少喬恩公爵此刻難掩心底的失落，就像一個已習慣行走於世的旅人，開始為一朵花駐足，卻發現她其實並不需要自己。

索菲亞的世界，是科黎底亞之巔的蒼茫雪峰，簡單卻充滿力量，開出她這朵純粹又固執的塞西莉婭，而喬恩公爵一直很迷戀這樣的靈魂。

「看來，我的夫人最擅長的事就是取悅自己。」

喬恩公爵不覺笑出了聲，在馬車不斷搖晃的前行中將妻子摟得更緊，「如此也好，至少我在戰場上會少很多心理負擔。」

說到戰場，巡遊結束後喬恩公爵就要舉兵南下了，為了能動員更多的貴族為蘇瓦爾公爵而戰，這場新年巡遊多少已經帶上了點遊說的味道。就目前蘇瓦爾的兵力而言，要攻陷一個國家還是有些天方夜譚，很明顯，愷撒的國王交給了他的直屬封臣一個無法完成的使命，至少菲利普·蘭斯凱特為了勸說索菲亞離開蘇瓦爾就曾反覆強調過，若沒有馬賽的幫助，喬恩公爵活著從戰場上回來的概率幾乎為零。

所以索菲亞才會如此費心化解他與提利爾伯爵夫人之間的矛盾，意圖為他爭取更多的助力，可喬恩公爵卻在此時進一步向她分析道：「提利爾伯爵的弓箭手在依靠黑岩城地勢的情況下或許堪稱神兵，但維斯塔那高地不會好心到提供給他們擅長的作戰環境，如此一來，黑岩城能夠提供的助力其實並不算多。」

索菲亞懷疑地看著他，「那你來黑岩城的意義…」

「大概就是讓祖母能高興一點。」喬恩公爵笑眯眯地解釋：「我想，她應該很是樂意看到提利爾家被我坑吧！」

索菲亞：「……」

她依偎在丈夫懷裡看向車窗外的風景，「所以除了父親，其實並沒有別的力量可以藉助。」

「不一定。」喬恩公爵親吻著索菲亞的發頂，像是安撫一般，「戰爭需要的不止是軍隊，有一樣東西或許比它更加重要。」

「什麼東西？」

「錢。」

「……」

馬車搖晃著繼續向前，當日光漸漸西落，到最後像地平線上斜刺出的一縷橘紅時，喬恩公爵一行終於沿著弗萊特之河從蘇瓦爾的最南邊一路往北來到了艾弗倫，而在這片富庶之地，索菲亞也如願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日安，公爵夫人，我們又見面了。」

對方微笑著向她行禮，美麗的容顏在城門前的落日餘暉中令人心驚，對此索菲亞既覺得意外又覺得情理之中，包括她身邊冷臉站立著的少年霍爾斯特，也如她來時想像的那樣死死盯著自己和喬恩公爵，目光中充滿警惕。

「你好，艾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