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崑崙捫心台上,罪人的神識五感都被封於這方寸之地,甚至看不到崑崙經年不化的雪。
五感混沌也是好事,連那種痛徹心扉的空洞也變得鈍起來,燕拂衣茫然地睜著眼,花了一會兒時間,才想起昏迷前的事。
他又很不願再去想那些,便試圖經由片刻前李清鶴艷麗的臉,聯想到他的哥哥李浮譽。
傳說中被十惡不赦的燕拂衣害死的,掌門之子李浮譽。
在被害死之前,李浮譽才是崑崙道宗的大師兄。
相比起聲名狼藉的繼任者,他就像天邊的皎月,山巔的冰雪,從身世人品,到相貌天賦,都是修真界年輕一代的佼佼者,挑不出一點毛病。
燕拂衣胸口的吊墜似乎在隱隱發熱,他想將那一小塊冰晶握在掌心,很可惜,雙手都不自由,想握也握不住。
在燕拂衣不算太長的記憶中,除了幼年時早已形象模糊的母親,浮譽師兄,是對他最好的人。
但他約莫真是命中帶煞,所有對他好的人,最終都會死於非命。
如果師兄還在這裡,燕拂衣默默想著,至少,至少會有一個人願意聽他解釋。
但……但師兄不在也好,他若看到自己這樣狼狽,怕是會心疼。
雖然燕拂衣始終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做錯了。
他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
燕拂衣恍惚間聽見輕盈的腳步聲,有人穿過捫心台旁虛無的黑暗,用兩根手指抬起他的臉。
清越的聲音響起。
「大師兄如今這樣,看起來好生狼狽。」
燕拂衣的視覺被封住,看不到他,只能感覺到冰冷的手指,尖尖的指甲刺進自己的下巴。
是李清鶴。
李清鶴看著那雙漂亮但空洞的眼睛,燕拂衣此時看不見他,他臉上也終於不必再維持那種故作天真的笑。
這雙眼睛若是挖出來,也定然很好看。
「清鶴,」燕拂衣靜靜吐出一口氣,眼神失焦,卻很溫柔:
「五年不見,你長大了。」
五年前,李浮譽意外身死,崑崙道宗遭遇大變,掌門閉關,李清鶴卻走了好運,被仙門之首不棄山看中,前往修行。
九州修仙門派眾多,唯有不棄山千萬年長盛不衰,獨占鰲頭。
除了因為宗門秘傳的天階術法《天樞經》外,還因為根據傳說,不棄山開宗立派的老祖宗仍活著,是九州大陸上,最後一位金仙。
李清鶴有幸拜入不棄山,雖然只是普通弟子,連老祖宗的面都沒見過,可對崑崙道宗來說,這也是值得誇耀的大好事。
燕拂衣真心為他高興。
可李清鶴聽得這話,卻臉色一變,手高高揚起,重重朝師兄臉上落下去。
「閉嘴,你也配叫我的名字!?」
燕拂衣身子一歪,全靠那雙鐵鏈拴住,才仍搖搖晃晃跪著,他輕咳了幾聲,感到更多鮮血從唇角淌下,也無力去擦。
沒關係,這世上大概只有李清鶴的惡意,他可以理解,也願意承受。
畢竟在他眼裡,是自己害死了師兄。
若是燕拂衣也有這麼一個可以發泄害師兄身死的憤怒的人,他可能會更過分。
可惜他沒有,證據確鑿,板上釘釘,他燕拂衣,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清鶴,」另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大師兄也是一時糊塗。」
燕拂衣一頓,他看不到,對方出了聲,他才知道燕庭霜也在。
燕庭霜嘆一口氣,難過地說:「大師兄,你也是,怎麼到了此時,還那麼不知悔改?」
燕拂衣無言地微微仰起頭。
一隻手握在他肩頭,燕庭霜半跪下來,湊近燕拂衣,仿佛很委屈地抱怨。
「大師兄,你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擺出這副樣子,做給誰看?」
燕拂衣一愣,蝶翼似的睫毛顫了下,原本想要尋找燕庭霜的眼眸微動,試圖轉向別處。
「你是想引得師尊心疼,還是想讓我愧疚?」
燕庭霜放輕的聲音里浸著貨真價實的憤憤,「是因為想報復澤梧秘境的事?我不過就是想藉機跟師尊撒撒嬌,就值得你記恨在心上……好心叫你去拜見掌門師伯,你也要把事情鬧得這麼驚天動地,現在好了,竟還牽扯到妖王谷。」
「這都是你自作自受,」他的同胞兄弟恨恨地說,「別想怨到我身上。」
燕拂衣被高高吊起的蒼白手指顫了顫,骨節繃緊,死死攥住鎖鏈。
他說:「我沒有。」
沒有想要記恨燕庭霜,沒有想把事情鬧大,更沒有對妖族少主,做過他們指控的事。
可他的聲音太空洞,被卷在捫心台的罡風裡,無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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