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泱泱的人群衝進後院,燕拂衣站在院子正中,大袖護住小花,把她掩到自己身後去。
那些人對上燕拂衣沉靜的黑眸,鬧哄哄的氣焰竟弱了一弱。
一個賣雜貨的小販眼尖,驚叫一聲:「他眼睛是好的!他看得見!」
燕拂衣記得這個聲音,這年輕人也曾幫著守城,在兀鷲鳥妖來襲時斷了一條腿,那一日,是燕拂衣用蒙眼睛的布條幫他綁住斷肢,背他下了城牆。
「他果真在騙我們!」這一次是個大腹便便的商賈,滿臉憤怒,振臂高呼,「我早就瞧出他目露凶光,面相可憎!」
燕拂衣也記得這個聲音,夢魔攻城時這人家中接連有人喪命,當時街坊懷疑是他被妖魔染了煞半夜殺人,要將他燒死祭天,是燕拂衣護他一次,又設計抓了夢魔,一劍刺死。
燕拂衣記性好,他記得許多聲音,記得他們病痛時悽慘的吶喊,記得他在布下小明王陣的同時淨化泉水後,他們發現城中毒疫已去,感謝上蒼的聲音。
這一次,他也終於看清楚了他們的臉。
「我們已經通知了萬妖谷!」他們在沸沸嚷嚷地叫,「你逃不掉的!」
可這裡面,也還有身材單薄的女子與少年在微弱地辯駁,他看到很多老塘村的人,看到被氣得直跺腳的老青頭,和顫顫巍巍拄拐的,小花的阿婆。
狂熱的情緒在怒卷,那些人臉紅脖子粗,激動地歷數著燕拂衣的「居心」和「罪狀」,他們好像都忘了,最開始只是為了大家都能平安,想把這個外鄉人趕出城去。
現在,他們真心實意地認為燕拂衣就是個惡魔,需得明火執仗,伸張正義,拿了他,綁去給萬妖谷的仙長。
連那些為他說話的人都是幫凶。燕拂衣眼看著他們被推推搡搡,有人受了傷,被繩子綁著按在一旁,大夥揚言,要將他們一起丟出城去。
燕拂衣又看向虞長明,這位英明神武的王侯有些不敢看他,將目光移向別處。
也是理所應當的。
攬劍侯要護的是整個封地,一個燕拂衣,不過是素不相識的外來俠客,若能平息眾怒、換取庇佑,不過是良心上稍受點譴責,想來很是划算的。
倒是沒有看到小封。
燕拂衣嘆了口氣。
他不能攻擊這些人的,連劍尖相向都不可,因為但凡有一點差錯,小明王陣便要破了。
到時候漠襄城重又暴露在妖魔的爪牙之下,指望誰來保護他們,莫非萬妖谷嗎?
城裡有許多無辜的人,好容易逃過一劫,不能再被他親手推向深淵。
只是沒想到,那天魔費盡心機,都沒能在幻境中打造出的局面,竟被這些百姓,自己做到了。
罷了。
小花又被氣哭了,燕拂衣聽見她尖叫著要去踢打那些人,他只得按住女孩兒小小的肩膀,對面前一張張憤怒的臉抬起頭。
「別吵了。」
清冽的聲音有些疲倦嘶啞,聲也並不大,可起到了奇妙的遏制作用,讓所有人的動作都突然一頓。
燕拂衣手裡沒有拿武器,他就攤開兩隻手,很平靜道:「我跟你們走。」
他看看僅有的幾個灰頭土臉的,幫自己說話的人,說:「請讓他們留下。」
「哪有那麼簡單!」有人壯著膽子叫嚷,「他們是非不分,若是留在城裡,誰知道會有什麼陰謀!?」
燕拂衣看向虞長明,他的目光那麼明亮,逼迫對方不得不也對上他的眼睛。
燕拂衣說了第二次:「請讓他們留下。」
攬劍侯睫毛一顫,猶豫了一下,答應了:「好。」
不知怎麼的,一向做事果決的虞長明,突然感覺胸腔一窒,就像是心臟被一隻巨手攥緊了。
我做得對,虞長明不斷催眠自己:這件事,不得不這麼做的。
為一個崑崙棄徒燕拂衣,得罪了萬妖谷,確實很不值得。
他不能那麼任性,作為城主,作為大夏的攬劍侯,有太多東西要考慮。
這些日子,漠襄能守住,確實多虧了燕拂衣,可燕拂衣幫著守城,本來也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命,不是嗎?況且到了這種兩難的時候,就只能犧牲少數人,來保住多數人。
今後多多照拂那些留下的人,也算是對他有個交代了。
慣用的話術亂紛紛縈繞在心頭,可虞長明越想越亂,越是想說服自己,他就越是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卑劣。
他從前始終都覺得,就像他告訴封鏽涯的那樣——他能做到,像當年信誓旦旦,對著恩人保證時那樣,永遠不做讓他失望的事。
可怎麼可能呢,人活在世上,有了責任,很多時候都不得不讓自己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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