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鈞臉上尚算柔軟的神情在一瞬間消失了,他頓了頓,隨即像個被設定好程式的人偶一樣,面無表情地準備了一會兒,意態風流的臉上生生捏出一個合適的表情。
那是他這些年摸索出來的,與魔尊相處時,最合他心意的表情。
或許,也是他在珍貴的留影石中偶然見過,屬於「他娘」的表情。
相鈞細緻地整理好衣擺,推開房門。
「沒有我的允許,」他一邊走出去,一邊狀似隨意的吩咐,「別讓人來打擾他。」
等在門外的魅魔微微一笑,嬌柔道:「遵命,殿下。」
門又關上了。
室內重新恢復到安然的寂靜,手指大小的吾往閃著微弱的銀光,在燕拂衣身前虎視眈眈地警戒了一會兒,終於落下來,眷戀地躺在他胸口上,劍柄很親昵地蹭了蹭。
然後,就被兩根半透明的手指捏住了。
吾往很委屈地閃了閃光,那人卻不為所動,將兩指一搓,把小劍搓成一蓬細細的銀砂,銀砂繞著圈流轉了一會兒,化作一枚樸素的戒指,乖乖套上他的手指。
從修長有力的手指向上看去,首先入眼的,是一截用料上乘的衣袖,上面鐫刻滿高深莫測的繁複符文,即使是萬丈點星齋的莊和光在這裡,也要為其稀有和珍貴而咋舌。
再往上,則是寬闊的肩膀和胸膛、描畫著奇怪封印的喉嚨,以及一張威嚴俊美的面孔。
若燕拂衣此刻醒著,定然會覺得這張面孔有些微妙的熟悉。
可被燕庭霜毀脈抽骨的那天晚上,這人出現時,他幾乎已經完全喪失意識;而從漠襄的天魔幻境出來,拿回吾往時,夢中人的臉也被薄霧遮住大半,只能勉強看見抿直的、仿佛在生氣的唇角。
所以一時半會兒,他恐怕也認不出來的。
李浮譽很輕地嘆了口氣。
他是魂魄狀態,漂浮在空氣里,想以怎麼樣的姿勢接觸那個人都可以。
但他也只是規規矩矩地,在一邊半跪下,隔空點了點燕拂衣的鼻尖。
半透明的手指點過去,竟沒像之前許多次一樣穿過,而傳來了實實在在的觸感。
李浮譽一愣。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眼睜睜看著那緊閉許久的睫羽微微一顫,竟掀開了眼帘。
燕拂衣望著他,那雙曾裝滿星辰的眼眸黯淡無光,李浮譽只是淺淺接觸到,便已經心中重重一顫,他呆愣在那裡,一時都忘記了掩去自己的身影。
罷了。
反正天道也會抹消所有小月亮能認出他的痕跡,此前也有過幾次這樣的四目相對,拂衣應當都是……看不到的。
不過就是他自己要受些懲罰,吃些苦頭,其實沒什麼所謂。
借著這機會,李浮譽倒不著急了,他幾乎有點貪婪地與燕拂衣對視著,他們已經許久未有過這樣「親近」的時候,哪怕相隔在不同的維度,只有他一個人能看得見。
可今天第二次,完全超出預知的意外發生了。
燕拂衣開始還沒什麼反應,身心接連遭受重創,他此時思維都總是慢些,便如此前與那些人說話,總是要有點費力的,才能理解他們話中的意思,又要過一會兒,才能想起怎麼保護自己來。
魔尊的屍骸大陣降下時,他甚至被一柄不知何人遺落的劍,一劍穿心。
如今人總算救回來,實在不能苛求更多。
然而很突然,李浮譽分明看見,那雙深黑的眼睛深處,竟又炸出一團微弱的光。
燕拂衣的視線,定定地落在他臉上。
……怎麼回事?
念頭都還沒有轉過來,李浮譽便極為驚恐地看到,如同積鬱千年的厚厚冰面突然裂開,從下面迸發出清澈的湧泉,多到令他想不到的淚水從燕拂衣眼中冒出來,大滴大滴地溢出眼眶,落下臉頰,淌過高挺的鼻樑,又沾濕了他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
那輕飄飄的、濕潤的液體簡直將他的心擊得粉碎,就像有千鈞重的東西硬生生砸進柔軟的心房,將那小小的一片攪得鮮血淋漓,他真的嘗到血腥氣,呼吸間都帶著灼燒般的火燙。
「怎麼……」李浮譽的聲音極輕,他幾乎發不出聲音,又要強迫那斷斷續續的氣流從喉嚨間撕扯過去,儘管知道燕拂衣該聽不見他的話,可仍控制不住,想柔聲寬慰他,或至少幫他擦去一點眼淚。
「很痛嗎?拂衣,是很痛嗎?」
可燕拂衣不說話,李浮譽很後知後覺才發現,他似乎開始真的能夠看到自己,那雙如劍一般堅韌無畏的眼睛裡透著那麼深重的委屈,眼周蒼白的皮膚上都暈了一層深深的紅色,如雪上紅梅,觸目驚心。
「師兄,師兄……」
小小的聲音很啞,叫得李浮譽心都要碎了。
半年前那個幾乎失去一切的晚上,燕拂衣都沒有過這樣的情態——他曾連放縱地破碎時都是壓抑而隱忍的,那天在關小花家陳舊但乾淨的床上,他用手臂遮著臉,將嘴唇都咬得出了血,極力將所有洶湧的情感和破碎的聲音,都生生壓抑在已經破損不堪的胸腔里。
可這次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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