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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我從沒有過想要他死……」

燕庭霜的聲音如若蚊吶,他也不知是在向誰解釋,囁嚅著說出沒人相信的話。

「我只是……只是覺得不公平,只是很不服罷了。」

「你不服什麼?」一道火辣辣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下來,李清鶴說,「不服他總是第一個想著你,還是不服他永遠對你那樣好?」

燕庭霜瘋狂地搖頭,他想逃開那些仿佛能直接燒穿骨頭的鞭子,卻怎麼都逃不開。

他不是不知道燕拂衣對他好,他很知道這件事,從前世就知道……只是,那好經年日久,便被不知道珍惜地遺落在身後。

他竟開始覺得那好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從而不再對此覺得感激,偶爾還會因嬌縱而厭煩。

沒錯,燕庭霜總覺得自己活得不自在,為得到什麼東西都得如履薄冰,可唯獨在燕拂衣一個人面前,他竟是被無條件寵愛的,可以嬌縱而不講理的。

可從來沒什麼理所當然。

上一次見到的時候,燕拂衣已經不理他了。

燕庭霜永遠不能忘記那個畫面:燕拂衣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留給他一個仿佛磐石般決絕的背影。

最後燕拂衣回頭了,可那只是因為李浮譽,而不是因為他燕庭霜。

他如今坐在這條布滿冰雪的小徑上,才發現這裡竟這麼窄,這麼冷,那麼在他剝奪燕拂衣的靈根的那一晚,他該有多難受。

燕庭霜周身都被抽得血跡斑斑,可越是疼痛,他的手越是摳進地上細碎的冰石,被鋒銳的稜角割出血來,竟都恍若未覺。

或許是意識漸漸抽離的緣故,他在想:

燕拂衣那一夜,是怎麼活下來的呢?

在他為自己獲得的新生而欣喜若狂,連一絲最卑微的關切都沒有分出來,給那個被自己剝奪殆盡的兄長的時候,他又在想什麼呢?

或許就連燕拂衣,也會在那樣的時刻流淚吧。

那遠隔時空的淚水突然間仿佛熔煉的岩漿,毫不留情地滴進燕庭霜以為自己早已捨棄的、那么小一丁點,卻仍舊柔軟的心上。

好痛……好痛啊。

原來毫無防備地被攻擊軟肋,會有這麼痛。

可燕拂衣還只有那么小一個的時候,好像就已經對各種各樣的傷害都習以為常。

他似乎永遠不知道躲避,永遠不知道藏在別人身後,也不會袒露出柔軟的肚皮示弱,即使還是一個幼崽的時候,就那麼又傻,又倔,用稚嫩的肩膀承擔起遠超承受能力的責任。

誰要他那麼好,真傻。

有人將石頭丟過來。

或許不是石頭,畢竟都是修仙者,那可能是一道道並不致命,但滿含憤怒與敵意的攻擊。

那些弟子們,他們或許是真的曾崇敬愛戴過燕拂衣,而其中的一部分也或許,只是想證明做得最錯的,並不是自己。

曾經,也有人那麼用石頭丟他們。

燕庭霜記不清具體是什麼時間了,大概只是從家變到崑崙的那三年之中,某個很尋常的日子吧。

他們那時還都那麼弱小,都沒多少保護自己的能力,燕拂衣雖然已經引氣入體,可到底年幼,並不是任何一個成年修士的對手。

他們真的一起遭遇過很多,也被當時尚且立場相對的妖族捕獵過,也被四處抓獲爐鼎的邪修囚|禁過。

他的哥哥總護著他,有時即使是在圍攻來的無法抗衡的對手面前,有時是面對突如其來的惡意與危險。

他就像一把小小的又剛勁的傘,總撐在燕庭霜頭頂上,攔住雨點一般降落的石子和拳頭,還會寬慰地對他微笑。

還有幾次,他們好不容易從那些地方逃出來,又快被追上,燕拂衣便會將他用力向前推去,讓他先跑。

他說:「小霜不要怕,別猶豫,往前跑,別回頭。」

他便真的,一次都沒有回過頭了。

怎麼會有我這樣的人呢?

燕庭霜心想,為什麼好人總沒有好報,總是自私卑鄙的惡徒竊居高台,他如此,商卿月如此,李安世如此……這世界上在燕拂衣的庇護下黯然度日的偽君子,大抵如此。

沒有什麼天雷從頭頂劈下,他們只要掉幾滴假惺惺的眼淚,或如李清鶴這樣,將自己視作正義的復仇化身,仿佛那樣就能贖清他們自己的罪。

燕庭霜突然低低地笑起來。

他的笑聲越來越大,越笑越是放肆——兩輩子加起來,燕庭霜從來也從不曾這樣放肆過,可這樣的感覺,竟也好快意。

打吧,你們即使打死我,也不比我的罪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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