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怎麼想?
……燕拂衣很久違的,又聽到了那種仿佛正在將他靈魂撕裂的嗡鳴。
他身上有一半骯髒的血,他一直都知道的。
儘管在與母親相處的那短暫五年裡,燕然從未流露出過一點破綻,也從未對兄弟倆說起過他們的身世,可之後家變,拜入崑崙,這件事,燕拂衣已經知道得不能再知道了。
那是他的原罪,是掌門在他身上發泄怒火,最冠冕堂皇的藉口,是師尊始終不曾寬宥的髒污,也是所有攻訐臨身,最初始的理由。
他們說:「他是仙魔所生的孩子,他天生就是個妖孽!」
他們說:「都是因為這個污點,燕然道友才會落到那般下場。」
他們說:「從根上就壞掉的孽種,定然天生心術不正,道心不穩,他遲早會害了所有人!」
……
太多了,太多了,連燕拂衣自己都已經記不清,他聽過多少類似的話,又是怎樣一點點麻木,任由那些鋒利的箭矢落在自己身上。
他都不能反抗,因為他出生就帶了罪孽,他沒有資格反抗。
他只能默默咬牙,儘量挺直脊樑,用自己的方式,證明他們是錯的。
他想,事情一定不是他們所說的那樣,母親好像是說過的,她很愛他們,相信他們能長成很好的人。
小小的燕拂衣很認真地告訴自己:我會長成很好的人。
那對很閃亮的星星和月亮,在他的眼睛裡碎成一千片一萬片,變成很多亮晶晶的眼淚一樣的東西,模糊了整個視野,根本看不清。
燕拂衣想:老天怎麼會跟他開這樣大的玩笑呢?
原來他的父親,竟是這樣的人。
他在魔尊的寢殿被困了五十年,偶爾在極短暫的間歇,總能看到他執筆欲落,最後總對著一副沒有面孔的美人圖出神。
他只是絕沒想過,那會是……
所以,原來他的出生真的有罪,因此他所遭受的一切好像也是正確的,如今被困在深淵魔域,也是正確的。
因為他是那個人的孩子,所以要贖那個人的罪孽,成為被世界奉上的祭品,沒有誰比他更合適。
他還得……找到自己的最後一條情絲,用來,用來殺死他的父親。
就好像有什麼一直支撐著背的東西,突然間從很微小的角落,「咔」的一聲,開始出現裂痕。
燕拂衣在這時感覺到,隔著很厚、很冷的冰層,又有小小的光,在他靈魂深處震了震。
有人想跟他說話。
是誰呢?
他從來都是孤身一個人的,怎麼會有人要與他說話?
思緒像是在狂風中虛弱擺盪的蛛網,燕拂衣有好長一段時間,突然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
他明明就在無相宮裡,看著魔尊和相鈞交談,明明身上到處都是深可見骨的傷口,但突然間,觸感神經被套上了厚厚的皮套,他感覺自己被困在一具完全陌生的軀殼裡,靈魂被剝離到另一片冰天雪地。
好冷,又好累。
累得想閉上眼睛,什麼都不去想,什麼都不去看。
他能不能先睡一覺,就睡一小會兒,然後再醒過來,去背那些山石一般沉重的責任。
可靈魂又在識海中睜開眼。
有人在他耳邊叫喚,不斷說著些什麼聽不懂的話,大聲吵吵嚷嚷,就是不讓他睡覺。
真討厭,燕拂衣想,我就想睡那麼一會兒。
可實在太冷了,空無一物的廢寂之處,呼嘯著凜冽刺骨的冷風,雪花席捲成白色的風暴,一點一點地侵入骨髓。
在這樣的地方,又實在很難睡得著。
燕拂衣眨眨眼,他隱約看到,從惱人的吵嚷聲傳來的地方,似乎有一點微弱的光。
有光,就會有火,有火,說不定還有一間小木屋。
他被自己逗笑了。
想得也太美了吧,風雪之中生著火的小木屋,他怎麼會尋找到這樣的地方,就好像還有人,一直在等著他回家。
那個字眼突然觸動了他。
很慢很慢,就好像一卷被塵封已久的古老捲軸,終於從暗不見天日的藏經處取出,有人吹開上面厚厚的灰塵,咔咔啦啦地露出一串串字符。
「要好好對自己。」
「要記得自己最重要,有的人可以不理會,有的責任,也可以不擔。」
「不論怎麼樣,我都永遠不會離開你。」
燕拂衣突然驚覺:他好像,真的是有家的。
有人在等他。
有人不在意他的出身,不在意他的污濁,也不在意他如今突然想要睡一覺。
那個人會說:我很為你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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