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對現在這個狀態的燕拂衣來說, 不能算是什麼好事。
他總顯得很辛苦,又或者很驚慌, 像是沒有足夠的神智來支撐清醒, 更不要說清晰的記憶。
幾乎被掏空的神魂中只剩下本能,像一隻剛剛降臨到世界上,卻已經遭受過很多危險磋磨的小獸,一邊懵懂, 一邊恐懼, 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出現很大的反應,有時甚至會傷到自己。
李浮譽時時守著, 為了確保每到這種時候,燕拂衣都不會是一個人。
最開始, 燕拂衣連對他的觸碰都很牴觸,牴觸時卻並不「反抗」,而只會儘量將自己縮起來, 護住太過脆弱的要害。
仿佛知道不論怎麼反抗也不可能逃脫,便只能很盡力地,讓受到的傷害更輕一點。
李浮譽心裡抽疼,他只敢用最溫柔的語氣安撫,碰都不敢碰人一下。
可那對他又何嘗不是一種折磨,那樣漫長的時間裡,他知道燕拂衣每一種反應對應的由來,他曾那麼無能為力地袖手旁觀,看著每一種恨不得以身相代的折磨,落在他最愛的人身上。
到最後連他自己都忍不住要崩潰,忍不住要趁著燕拂衣看不見的角度,在他背後落下淚來。
李浮譽也知道,眼淚是很沒用的東西,他有空在這裡哭,還不如再想想,怎麼能從玄機仙那些浩如煙海的古籍庫存中,找到更對症的丹藥。
可能在現代社會長大,便總會讓他比這個世界的原住民,更顯得軟弱。
李浮譽很手忙腳亂地擦去那不合時宜的眼淚,可始終還是猝不及防,有溫熱的液體逃離封鎖,滴在半透明神魂的後頸上。
神魂似乎很輕微地一顫。
李浮譽霎時間慌了。
燕拂衣還醒著,現在是他「最不能忍受觸碰」的時刻,就算只是一小滴水帶來的觸感,在他的感官里,都可能會變成一根熾熱的釘子,從脊椎處釘入,帶來能讓人發狂的疼痛。
可他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卻突然感到一隻很冰涼的手。
李浮譽低下頭,看見那隻手緊張地繃著指骨,很小心地落在他手背上。
那雙深黑的眸子裡還是無神,還是沒有什麼落處,燕拂衣停了一會兒,磕磕絆絆地張開嘴。
他太久沒好好說話,聲音很啞,像有風颳過嶙峋的空洞。
他小聲說:「……可以哭。」
李浮譽呆了呆,他都忘了自己會呼吸。
燕拂衣的眼神落在虛空中的某點,就好像隔著遙遠的空間與時間,和斷斷續續的記憶中,某個如今不知名的存在對話。
他很費力地操縱著不甚靈活的舌頭,認真地念出每一個字:
「不想笑……的話,就不用笑,想哭的話,就、就可以哭。」
李浮譽:「……」
他得很用力地吞咽,才能把喉嚨里堵著的酸軟的硬塊吞下去,他明明不想哭,他想,這個時候應該笑。
可就是忍不住,很丟臉,簡直像個無理取鬧的熊孩子,他得多沒用,要在這時候讓燕拂衣安慰他,要扮演一個好像受了什麼委屈的角色。
明明燕拂衣,才是最委屈的那個。
那雙睫毛輕顫了顫,上面氤氳著細小的水霧,可霧蒙蒙的眼睛彎了彎,好像終於在填滿整個意識的、很恐怖的噩夢裡,找到什麼值得幸福的事。
燕拂衣很小聲地補充:「師兄……告訴我的。」
是有師兄的。
是有一個師兄,很厲害很厲害,會把他從沒有盡頭的折磨中救出來,會溫柔地撫摸他的頭,會用很珍貴的藥草為他療傷。
師兄拍拍他的肩,說他會永遠在。
……師兄說,不要說再見,他們,一定會再見。
……可為什麼呢?
好不容易連貫起來的思維,在這裡好像突然踩空,一下子掉進冰窟窿里,被刺骨的冰水淹到沒頂。
燕拂衣很茫然地掉進水裡,也忘記該怎麼掙扎,他很用力地想,中間漏掉了什麼東西。
他們……為什麼會再見?他們難道不應該一直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啪」的一下。
就好像燃燒很久的蠟燭,突然間爆出一枚小小的火花,那枚火花讓燕拂衣的意識的燭火被一下子吹滅了,他好不容易攢出的力氣也被吹滅了,沒能繼續想下去,就又睏倦地合上眼。
神魂稍稍一歪,朝下倒去。
李浮譽及時伸手,穩穩地托住了他的後腦。
他很敏捷地調整了自己,讓燕拂衣可以很輕鬆地靠上他的臂膀,然後一點一點讓他恢復成舒服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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