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視線終於有了落點,被放在他的眼睛裡。
燕拂衣的臉頰仍然濕漉漉的,被冷汗、淚水和一些情緒上的東西弄得潮濕,他看起來更加蒼白了,一下髮絲散亂沾在臉上,襯得膚色對比更加鮮明。
他咬著嘴唇,那麼用力,甚至隱約能看見滲出的鮮血。
李浮譽嚇了一跳:「別咬,拂衣,別咬——你怎麼了,放鬆,放鬆一點。」
那具冰冰涼的身體開始細微地顫,不是剛才那樣激動的、驚懼地逃離,而是一種仿佛壓抑到極致,而終於快要崩塌的時候,在風雨中細微地搖擺。
一道血線自蒼白的薄唇邊流淌下來。
李浮譽心尖驟然悸動地一痛,他儘量溫柔地摸摸燕拂衣的臉,想讓他至少別再傷害自己。
「咬我吧,月亮…鬆開一點,咬著這個。」
柔和的金色靈力將兩人圍繞在中心翻湧,像一隻急得團團轉,又不得其門而入的小狗。
燕拂衣的牙齒被以溫和而不容置疑的力道掰開,有帶著溫度的東西代替他自己的嘴唇,被送到口中。
那片席捲著理智的浪更大了,將許多不知前後、也不知真假的記憶碎片全都攪合在一起,讓人暈眩,無論如何都掙不出去。
燕拂衣沒有放棄,他想起來了一些事,在那片冰冷的海域中,無時無刻不在奮力地掙扎、向上游。
他想起來,好像在什麼時候,又看到了師兄的臉。
不是原來記憶中的那一張——而是到魔界以後,看到的那個一直寄居在自己身上,很不容易才能被重新看到的神魂碎片。
但不再是神魂狀態了。
莫非是他的幻覺,那臉如此真實,如此溫熱,就好像在唇齒間蔓延開的,充滿鐵鏽味的液體。
夜柳很擔憂地叫了一聲:「師尊,您的手……」
李浮譽抽不出一點精力給她,只是微微搖頭。
他希望這個徒弟能懂他的意思,快點離開這。
燕拂衣這樣的時刻,他不想讓別人看到。
小月亮自己,也一定不希望別人看到。
李浮譽是看著燕拂衣,從很小很小的時候成長起來,在那之前,他也「看過」他的太多經歷。
儘管書里寫的,與他現實所看見的,兩個燕拂衣過的完全不是一種人生。
但李浮譽就是知道,那都是燕拂衣,是同一個人,是他夢境最深處的月光。
所以李浮譽知道,從小就是劍峰大師兄的某人,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講,有很在意自己的「形象」。
因為是大師兄,所以不可以對師弟師妹們的疑問一無所知,不可以在師弟師妹面前露出傷痛和脆弱,不可以讓外面的人知道崑崙內部的艱難。
夜柳很有眼色,在發現這裡實在不需要自己之後,很快悄悄地退了出去。
「只剩下我了,」李浮譽輕輕地說,「小月亮,在我面前不用忍著,我是你的師兄啊。」
「我才是比較大的那個,才是該照顧你的那個,所以在我面前,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記得嗎?這話我早就對你說過的。」
「是不是應該記得師兄說過的每句話?如果忘了的話,就該罰。」
李浮譽那樣說著,忽然被某個字眼刺痛了,便連忙改口找補起來:
「不不不,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說——不記得也不要緊,拂衣,忘了的話,我就再說一遍,或再說很多遍,不會有什麼事,不會再有人因為任何事情罰你。」
李浮譽收緊了手臂,讓那個軟而冰涼的身體,在自己懷中貼得更用力一點。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把燕拂衣整個都藏進自己的身體裡,那樣就可以時時刻刻護著他、看著他,不再讓他受傷,不會稍有一眼看不見,人就又沉在一汪深不見底的水裡。
他的手指被咬破了,但很不要緊,比起看著燕拂衣那麼痛苦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就算手指被咬斷了,也不要緊。
燕拂衣卻鬆開了牙關上的力氣。
苦澀咸腥的液體滑進喉嚨的時候,作用在神魂上的頭痛神奇般的消失了。
燕拂衣其實早已很想昏睡過去,但他用力撐著,勉強睜著眼,想看清楚視野中那片模糊的光影。
他好像被困在水底,若一鬆手便又會向深淵墜去。但這一次,水面上是在閃光的。
像是太陽已經升起來,只要再向上游一點,只要將手指破出水面,就可以摸到了。
水面上的陽光,一定很暖、很軟,會把濕淋淋的髮絲都曬得蓬鬆,就像有人在溫柔地撫摸他的頭。
所以,一切還來得及挽回嗎?
燕拂衣忍不住這麼想,這麼想實在是太有誘惑力了,他可以讓自己這麼想一小會兒,待積攢到足夠的力氣,再去面對太過不能承受的現實。
他可以想:或許記憶中的閃回只是一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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