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衣……」李浮譽欲言又止,他從不懷疑燕拂衣的聰明,但他現在畢竟大病未愈,最好不要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可他對上燕拂衣的眼睛,便知完全沒有讓他迴避的可能。
李浮譽深吸一口氣,定定神。
他總是尊重燕拂衣做出決定的。
於是他對小月亮點點頭,轉向仍很恍惚的謝陵陽,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謝陵陽慘笑了一聲。
「師尊沒有那時的記憶,徒兒便長話短說。」
「她是,是我與那魔界五護法的後代,但我……我從不知道,她還活著。」
燕拂衣的呼吸也變淺了,他很專注地望著謝陵陽,帶著一種李浮譽無法形容的表情。
他也無從推測燕拂衣此時的心理活動:那些被瞬間記起的悲意、猛然間衝上的喜悅、對從未想過的事情不敢相信的驚異,以及……
這樣的話。
李浮譽意識到,他們是世界上最後血脈相連的親人。
謝陵陽閉了閉眼,好像在給當年的自己一點勇氣,才能繼續說下去。
如果不考慮當事人們的身份,那其實是個很老土、很不值一提的故事。
他與幸訥離,年少相逢,初時針鋒相對,後來惺惺相惜,在其中一人死纏爛打的流氓行為中,逐漸演變成另一種感情。
年少時的情意總是滿腔赤誠,自以為能對抗整個世界,能包容全部不同。
但不是的。
他們明暗對立的信仰、截然不同的追求,從最初就埋下了巨大的隱患。
更不要說,表現得更主動熱情的那一個,始終將真實的目的藏在熾熱之中,從接近就開始處心積慮,之後的每一步推動,也都另有目的。
謝陵陽後來想了許久,他們之間是否有過真切的愛。
大抵是有過的,但他素來決絕心狠,當十分的真心摻了一分的假意,便根本一文不值。
他們決裂的時候,謝陵陽剛剛發現那個不知何時孕育的靈胎。
他出身於當時已十分稀少的上古遺民,這一族無論男女,都可與心愛的人一起,以骨肉精血孕育血脈,其中最苛刻的條件,便是最純澈的真心。
謝陵陽總自認冷心無情,可在發現那靈胎時,便知自己栽得徹底。
經歷過惶然、恐懼,漸漸演變成對孩子的期待與愛,那時謝陵陽從未想過,始終都是他一廂情願。
幸訥離毫無預兆地背叛了他,將他的行蹤泄露給魔界王庭,那時兩界正打得不可開交,玄機仙的關門弟子,想必能賣個好價錢。
謝陵陽殊死一搏,衝出包圍,逃進一座荒蕪的山。
他在那放走了幸訥離送給他的白兔,迎接了過早降臨的女兒的死亡。
謝陵陽將斷折的佩劍化作一輪星月,塞進用唯一一塊未沾血的衣物做成的襁褓,獨自埋葬了那小小的一團親人。
……後來,後來是劍仙路過救了他,將他帶回不棄山。
謝九觀摘下瑤台的一朵蓮,替渾渾噩噩的青年洗淨一身鉛華,勸他盡忘前塵,從此作壁上觀。
……
謝陵陽跪在地上,低垂著頭。
「我從不知她仍活著,」他嘶聲道,一滴淚從閉著的眼角流出來,掉進塵埃里,「紫微也……從未提起過。」
淵靈看不過,也半蹲下來,輕輕拍拍小師弟的背。
「我偶然見過似是而非的記錄,」淵靈安慰道,「這或許與她的另一半血脈有關……靈竹一脈,若在一定的年齡以前夭折,與最沾染至親氣息之物一起埋在土裡,歷經百年前年,是有渺茫的機會復生——就像病死的竹子,也可能長出幼筍。」
「小師弟,你的愛給了她第一次生命,也給了她第二次生命。」
「……」
謝陵陽不知聽沒聽進去,垂落的長髮遮住他的眼神,過了一會兒,他才有些猶豫地,往呆立一旁的燕拂衣望去。
兩人目光終於相觸,都為其中的痛苦一震。
「……對不起,」謝陵陽拉扯了一下嘴角,他看上去甚至有些膽怯,「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該早些知道的。」
那是一種更加痛苦的情緒,曾經有機會改變一切的可能路徑又多了一條——如果他早些知道的話,一切都會不一樣。
或許燕然和燕拂衣的命運,都會不一樣。
淵靈看看他師尊的臉色,悄然往後退了退。
好嘛,這亂的。
微溫的熱源靠近謝陵陽,這位執掌仙門之首千年之久的道長抬起頭,看見燕拂衣也在他的面前跪下來。
燕拂衣伸開手臂,擁抱了過來。
那並不是一個熱切的擁抱,兩個人都好像被雨淋濕的鳥,濕重的涼雨將他們全身沾濕,很難再飛起來,只能瑟縮在房檐下一起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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