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些往事、這些叮嚀沈行舟從小到大不知聽過多少遍,但他一向孝順,只要夏貴人開了口,就一定會耐著性子聽完。
夏貴人說著說著眼底泛淚,蹙著眉頭闔了眸,抽出巾帕按了按眼角:「永遠不許與別人相爭,寧可自個兒受點委屈,也不要得罪這深宮之中的任何一個人。」
「兒子記住了。」沈行舟身形微晃,悄悄活動著腿腳,一臉順從地應道。
酒後折騰一夜已是缺休少眠,又馬不停蹄地從榮陽侯府一路騎行至隆福皇城,入城後下馬改步行,走過長長短短的宮道,才終於在熹光刺破雲霄時抵達位於後宮深處的霽月宮。
一口氣還沒喘勻,就被叫來接受親娘耳提面命的日常洗禮,教沈行舟一副少年身子如何吃得消。
沈行舟的眼皮愈發沉重,夏貴人還在喋喋不休,那些字音詞句落在小皇子耳中相互纏繞,織成一張催眠的大網將他整個人籠罩其中。
「沈行舟!」夏貴人陡然拔高聲調,「你今天怎麼回事!郡主生辰宴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讓你自回來就魂不守舍的,連娘的話都不願聽了嗎!」
沈行舟渾身一個激靈被嚇得心跳如擂鼓,仍抬頭擠出笑意,討好道:「母親息怒,兒子沒有……」
隨後,沈行舟強忍著疲累,硬是站著將生辰宴上的鬧劇始末講給夏貴人聽——只不過並沒將宴後遇到林鹿的事情也說出來。
「此事當真與你無關?郡主怎麼樣?你說你怎麼還在侯府下榻了,失禮欠妥,希望榮陽侯一家不要見怪才好……」
夏貴人事無巨細,恨不得將當夜情境還原,親自為沈行舟一一演示正確做法才好。
到最後,沈行舟自己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門,等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回到住處了。
沈行舟合衣往榻上一躺,感覺全身的骨頭都鬆了,頭昏腦漲,耳旁仿佛仍有夏貴人碎念的聲音,巴不得就此倒頭直接睡去。
小院人聲寥落,灑掃服侍的宮人並不多,小皇子在一片靜謐中盯視著房梁一角,很快開始上下眼皮打架,眼看就要闔眸入寐。
「若殿下真的垂愛,隨時都可差人將奴才帶回宮。」
沈行舟猛地睜眼,小手「啪」一聲拍上雙頰,為了醒神用力揉搓兩下,繼而高聲呼喚:「來人啊!」
無人應答。
沈行舟靜默半晌想了個主意,他從床榻起身,走出寢間來到小廳,挑了張圈椅坐下:「凌度,別又裝聽不見,這月的月錢……還想不想要了?」
「想!想!奴才在,殿下有何吩咐?」門口登時走進一矮胖小太監,面上堆笑,眼睛眯成兩彎訕然的縫。
「日前命你去御馬監尋人,你去了沒有?」沈行舟問道。
「去了去了。」凌度一聽是這事,想都沒想就回答,還要再扯皮幾句:「六殿下,不是我說,您老惦記那養馬的做什麼?宮裡太監這麼多,想要什麼樣沒有?何苦非得尋那粗手粗腳、不會伺候人的甚麼馬倌……」
沈行舟皺了皺眉,神情變得凝重——他五官生得柔和,又常扮笑模樣,是以這份凝重落在凌度眼中也只是有些茫然,與平時無異。
而向來不知愁滋味的六皇子,卻在此時,第一次打從心底升騰起一種煩悶焦躁的感覺。
他是皇子,天賜的尊貴,生來便與常人有著天壤之別。
沉默中,凌度只當沈行舟累極了在愣神,像往常一樣懈怠起來,混不在意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站著待命。
他不知道的是,沈行舟眼前正一幕幕閃過與林鹿相識以來的各種片段:兩人被路過的侍衛嚇得躲在門後不敢出聲、御馬監的大太監對林鹿肆意喝罵、長樂郡主狠踹下去的腳、甚至就連侯府下人也敢當著他的面揚起手掌……
一邊是來之不易的友人,一邊是母親十年來的諄諄切囑……
「殿下,」凌度等得不耐,張口打破沉默:「若無別的事,奴才就先退下了。」
沈行舟抖著眼睫,深深呼吸幾息,凌度見他沒反應轉身就走。
「站住,」沈行舟有些惴惴,擔心唬不住凌度,說話時尾音不自覺帶了點顫:「本…本殿下說讓你走了嗎?」
凌度腳步一滯,心想這小子怎麼突然轉性了?不過轉念一想,自己被分至霽月宮以來從沒見沈行舟發過脾氣,大多時間甚至連尋常主子的架子也無,這入宮不久的小太監慣會察言觀色,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我、我我……」沈行舟緊張得手心出汗,還是偷掐大腿一把才把話順當說完:「……本殿下命令你,即刻前往京郊御馬監草場,將一名名喚『林鹿』的養馬小太監帶進宮,帶到本…殿下面前!」
「哎喲我的好殿下……」凌度轉過身來,臉上浮現難色。
「若你能將他帶來,從此他便頂替你的位置,你想去哪個宮就去哪個宮!」沈行舟挺了挺胸脯強撐氣場,同時使勁睜了睜眼睛,似乎是想學人瞪眼行恐嚇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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